“那……一杯卡布奇諾？”

隋欣與凌遠兩人在街角一家咖啡廳的角落坐下，避開了喧囂的人群，獲得了慶典日難得的片刻安寧——盡管她們對面正掛著一張印有任真畫像的慶祝橫幅，這使這場談話看起來更詭異了些。

說實話，隋欣沒怎么去過咖啡館，少有的兩次也是跟隨任真一起。畢竟，在末世仍然能夠生存下來的咖啡館實在太少了些，咖啡這種東西一般都會被加工成提神用的膠囊。她憑記憶做出了最安全的選項，即使是在全新的時代，卡布奇諾這種經典總不會出問題的。

“要不試試他們家的自由搭配？”

凌遠此時竟然還有閑情雅致去推薦飲品，隋欣覺得這也真是難得，說實話，她從來沒見過曾經的凌警官去享受生活。但隋欣已經多了一分警惕，面前這個披著熟人外殼的家伙，實在是不怎么可信。

“比如？”隋欣順著問道。

“蜜桃牛油果配抹茶香芋拿鐵。”凌遠答得斬釘截鐵。

“啊……隨意吧。”

隋欣感覺腦子被這幾個名詞沖擊得恍恍惚惚，有種大開眼界的感覺，她竟不知道該回答什么，只好隨口敷衍著點下了這么一杯黑暗料理。

不，不能被帶偏！

隋欣迅速清醒過來，將這杯奇怪的東西從腦海里過濾出去，這顯然是用來迷惑人的玩意兒，她在打心理戰！她冷靜下來想著，關鍵問題是，凌遠和她印象里似乎也不大一樣，恐怕先前的凌遠沒有這么惡趣味，而且……這真的是正常人類能點出來的東西？

不，或許她根本不是人類也沒準。想到這點，隋欣又覺得頭疼起來。

“你是不是需要我給出一個合理的說法？”

“怎么說呢，就是……”

“給我如實交代，不許隱瞞！”隋欣氣得一拍桌子，她又想起來她們初見的那會兒，只不過角色反過來了，她成了那個迫切想得到回答的人。她想要讓自己看上去更有氣勢一點，滿腔怒火卻撞上了凌遠眼底里波瀾不驚，最終只得悻悻然敗下陣來。

碰上這么個對手，她只覺得無比憋屈，甚至覺得橫幅上貼著的任真畫像看起來都像在笑她太魯莽。可是任真這個時候能怎么做呢？大概，把各種配料在腦海里快速過一遍，理性分析味道對沖的效果，然后給凌遠回敬一杯更陰間的飲料？

隋欣覺得好笑，搖搖頭打消了這個念頭，太幼稚了，還不如專注談話。但想到這里，她倒是放松多了，即便是任真來了，似乎也沒什么更高明的招數。

不過凌遠既然大大方方沒有躲她，明顯也沒有打算再推拉太久。

“沒打算瞞你。你聽說過時空管理局吧？”凌遠思索片刻，還是解釋道，“就是穿越時空通常需要報備的地方?！?

“在我之前的時空，時空管理局已經名存實亡?！彼逍罁u搖頭，“連個據點都找不到了，在危機關頭，沒人來得及報備?！?

“時空管理局的目的就在于，抹去未經報備的、不確定目標的時空亂流。顯然，你就是其中的一支?！?

“如果聯合國的任務都成了亂流，恐怕這個年代合規的穿梭沒幾個了吧？”隋欣的語氣里明顯帶著刺，她實在覺得這種報備制度愚蠢到可笑，她甚至不知道時空管理局是否還有人健在。

“那又關我什么事呢，自大的家伙?！绷柽h淡淡地搖頭，“你們人類該不會以為你們滅亡了之后，時空就不再運轉了吧？”

“等等，你們人類？所以你？”隋欣覺得自己果然是觸到了什么驚天秘密。

“在你們人類發現了時空穿梭的規律之后，我不得不運用化身和你們簽訂協議?！绷柽h無奈地嘆了口氣，“我不能允許我掌管的時空出現未知的悖論，你之前的行為可以說對時空是顛覆性的了?！?

隋欣消化著她話里的信息量，時空是她掌管的？

“那您是？”隋欣不由自主地用上了敬語。

“對你們來說，我控制著你們的時空秩序，可以說是你們的神?？墒菍嶋H上呢，在千千萬萬個時空中，我只負責掌管你們這一片天地，用你們的話說，我也只是個打工人?！?

“我說過了，抹除亂流，是我的工作。就像武英差點魂飛魄散，只能寄生在貓身上，你的時空機器墜落于廚房這種易燃易爆點，引發了火災?！绷柽h笑了笑，“我承認，我確實最初有將你們直接清除的打算，我不能允許任何未知干預原有時空的秩序，這是屬于我們的規矩。”

直接清除？

隋欣明白她的意思了，如果她在曾經的組織里接到“直接清除”的命令，那么對方絕對見不到明天的太陽——或許任真是唯一的例外。

可是她又忍不住好奇凌遠口中的另一起事件。

“武英也是被你給整了？哇這有點狠吧！”隋欣感慨道，然而事后的打抱不平實在也沒什么意義，她聯想到了更細思極恐的問題，“時空穿梭時的那個聲音果然是你……等等，武英他是不是知道你的存在？”

黑貓似乎一直在避著凌遠，對她敬而遠之。

而且在時空長廊中，在她提到聲音酷似凌遠時，武英竟然一改常態，告誡她要對這里的主人禮貌一點?，F在看來，武英顯然是有所顧忌。

“貓的嗅覺確實會靈敏一些，他記得時空穿梭的氣息，自然記得我這個時空的主人，看來還是露出了破綻啊。”凌遠遺憾道，“不過他壓根不具備顛覆我的力量，在經歷了一次制裁之后，他只能遵守我的規則。”

隋欣沒敢接這話，此刻她覺得凌遠深不可測，她不清楚對方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自然不敢輕舉妄動。在摸不清對手情況的時候，貿然出手往往會一敗涂地。

“繼續說你的事情。但你在火災中居然被救下來了，所以我不得不化身成這個形象，借警局的名義介入。拿槍指著你的時候，我仍然打算殺你。”

“我也沒有完全說謊，看到你的徽章之后，我確實是有點觸動的。我了解清楚了你的目標，也看到了人類文明的決心。我居然覺得，這說不定是個蠻有意思的分支，可以觀察看看。”凌遠笑了笑。

“但是你在幫我出謀劃策，甚至還拉了明源一起……啊對了，你之前說明源是你的老同學，那他是？”隋欣覺得相當頭疼。

“好吧，拉明源入局，這事挺刻意，也是為了保持對武英的監視，一舉兩得?！绷柽h無奈地搖搖頭，“不過如你所見，武英即使變成貓也是始終不待見我，貓的嗅覺很敏銳。”

“你還沒回答我呢！你的老同學明源他……”隋欣欲言又止，因為她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了。他是個什么？他來自什么時代？

凌遠的老同學？呸，現在跟她說什么她覺得都可以接受了，比如明源是個千萬年之前的修仙長生者，或者可能是個死去已久的鬼魂，要不和凌遠一樣根本不是人。啊他該不會是一只狗變的吧，就那種個頭挺大還精力旺盛喜歡拆家的大型犬，既然人都能變成貓嘛……

她無奈地把最后一個詭異的想法甩開，這簡直太不禮貌了，雖然的確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凌遠發現她的眼神越來越奇怪，不由得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呵呵，你放心，明源他是個徹頭徹尾的人類，只不過被我稍稍利用了一下，添加了一小段記憶。”

“如果明源足夠謹慎，他只要跟他的其他同學聊一聊，就會意識到——高中班上根本沒有凌遠這個人。可是他大概沒想起來跟他那幾個哥們兒聊這邊的事情?！?

“關于和凌遠是同學的全部記憶，都是被灌輸的，除了他之外，沒有一個同學認識凌遠?！?

“當然，記憶被動了手腳的還有警局的同事，我讓他們習慣了凌隊的存在?！?

“可是，這么大費周章，是為了什么呢？”隋欣已經理解了凌遠的任務，也明白直接抹去他們的存在是最簡便的一種方式，這樣一來，凌遠做出的其他一系列操作便讓她有點困惑了。

“你不也一樣嗎？你明明可以直接殺掉任真完事兒，為什么還要幫他整他的研究？”凌遠反問道，“你不覺得這很麻煩嗎？”

是啊，為什么呢？抬頭看著橫幅上任真的畫像，那雙眼睛中的神采被定格了，卻仍舊動人，有什么東西已經呼之欲出。

凌遠不等隋欣回答，直接替她說出了答案。

“這家伙的理想和行動打動了你，對吧？”

“雖然聽起來很蠢，但看在你們人類這么努力的份上，也許是神也心軟了吧?！绷柽h不得不承認道，“心軟的神為了補bug，費不少心思，因為自作主張做多余的事情，還被長輩們狠批了一頓?！?

“但這……抱歉，有所冒犯，可這讓我感覺，似乎不是因為我們做了什么努力，而是神明隨意下了一步棋，就改寫了我們的命運?！彼逍烙X得心中泛上一陣苦澀，“這種感覺，相當不好啊。”

“不，是因為你們做出了努力，讓神明沒有直接把你們的棋局堵死，留了一個生門——否則隨便來點天災人禍你們就不行了。盡管如此，人類的希望也實在渺茫，不過，恭喜。”

“那我是不是應該……也感謝心軟的神？”隋欣神情恍惚，有些猶豫道，她覺得自己仿佛活在夢里。她好像被凌遠繞進去了，但她又說不清哪里不太對。

不過，這大概不重要了，她只想知道她還在意的一個答案。

“我還有個問題?！?

“您跟凌遠似乎很不一樣，雖然用著凌遠的化身，但完全像是不同的人格，不，神格。”

“所以，您真的是一直在操控凌遠嗎？”她懷疑道。

“不，神還沒有這么閑。”凌遠哈哈大笑，“除了最初的抹殺任務以及引薦明源之外，其他的都是凌遠根據設定的自由發揮。”

“你就當我是造了個虛擬角色出來吧，只不過在你們眼中，她就是活生生的人——這么看來，是不是覺得虛擬角色更好相處些了？或許你們也是被創造出來的，只不過自己根本不知道罷了。”

“是……是這樣嗎？”隋欣覺得這樣想下去有點恐怖了。

“自己猜吧?？傊瑤椭阋黄鹜晟品ò?，這是屬于凌遠自己做出的決定?！?

“聽您這么一說，我倒是舒服多了?！彼逍腊l自內心地露出一個笑容，“至少我知道，她還是我熟悉的那個朋友?！?

“也許吧?！绷柽h若有所思道，“她本身承載著我的意志，正如這個名字的暗喻——凌駕于永恒之上。但她卻不僅僅是我的意志，她帶著我的氣息，卻不完全是我?！?

“那么，現在需要你做出選擇了。你希望帶著剛剛的談話離開，還是徹底忘掉在這里與我的見面？”

“我想，這可是足夠有分量的一次談話，打破了你的世界觀認知，你能用你自己甚至包括任真的后半輩子去承擔嗎？”

“等一下，所以任真他果然……”

“別給我打岔，這不是應該由我解釋的事情！”

“是遺忘還是保留記憶，做出你的選擇吧?！?

“……”

“很好?！?

“謝謝你愿意記得凌遠?！?

“這沒什么，我希望我一直銘記的是，她是我在過去那段時光里的一位相當重要的朋友。再見，心軟的神，辛苦你啦。”

“我可以給你保留一件事情，或許是你需要知道的……那么，再見了，隋欣?！?

……

隋欣覺得做了個很長的夢，醒來卻不記得什么了。

她只記得剛剛大概是在街上逛得有點累，看到一家咖啡館想要進去歇歇腳，然后自己就睡過去了？

“您好，您的蜜桃牛油果配抹茶香芋拿鐵?！?

“啥玩意兒？送錯了吧？”

“不，就是您下的單。”服務員堅持道。

隋欣目送著服務員離開，臉上盡是疑惑。

這是什么時候點的？我還在做夢？

算了，嘗嘗吧。

本著不浪費的原則，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劇烈咳嗽起來。

咳咳，這真的是人類可以接受的味道嗎？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情況下，才點了杯這玩意兒??！

她拿起旁邊的紙巾想要擦嘴，卻被紙巾上一行字跡吸引了目光。

【如果任真不記得了，可以提醒他給那個叫單霄的虛擬少年買件暖和的大衣?！?

這哪兒跟哪兒??！任真她知道，單霄她也剛剛認識了，買大衣？為什么啊？

一切消褪得干干凈凈，除了桌上那杯黑暗料理和一句摸不著頭腦的提示。

那是神在消除真相時，留下的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