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動!”
槍口之下,隋欣緩緩抬頭,一雙統一的制式皮鞋,一身帶有徽章的制服,一頭干凈利落的短發,她面前的這位女性眼神銳利而充滿威懾。隋欣瞇起眼睛笑了笑,被人拿槍指著算什么,她經歷過比這兇險得多的場景,甚至有一次那怪物的牙齒已經咬破了她的喉管,幸好……
“我是警察,這是我的警官證。”警官沒有理會隋欣的笑,全然面色不改,持槍的手抵著隋欣的喉口不動,另一只手則掏出了警官證。
隋欣飛快掃了一眼,凌遠,未影分區警員,支隊隊長。
三百年間的文字變化不大,不過隋欣從沒有見過真正的警察,只見到過街角廢棄的警局廢墟。在末世,秩序已經失去了作用,就像聯合國一樣,警察亦是名存實亡。
隋欣看著面前的女警官持槍的手相當穩,絲毫不抖,心里暗暗涌上一絲敬佩。作為殺手,她佩服心理素質過硬的人,而只有這樣的人才有機會生存。
出于這一點佩服,隋欣沒有強行出手。如果硬拼的話也不一定沒有機會,但肯定是兩敗俱傷。她打量著凌遠指著喉口的槍,三百年前的老古董,雖不怎么智能,不過這么近距離也是很危險的。
“我們接到報案,有一家廚房突然起火,而你處于案發現場,有很大嫌疑。請跟我回警局一趟。”
隋欣慢慢舉起手來,嘗試露出一個讓人放松警惕的笑容,“我們可以談一談嗎?”
“請配合我的工作,跟我回警局一趟。”她重復道,聲音鏗鏘有力,完全是公事公辦。
“情況特殊。”隋欣靈機一動,掏出聯合國最高級別行動的徽章,“這樣,你可以理解嗎?”
凌遠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徽章,臉上一驚,她的眼中竟出現了片刻的茫然。
居然起作用了?看來這聯合國在這個時代還……隋欣暗暗竊喜。
這位經驗豐富的警官隨即迅速收斂表情,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失態。她深吸一口氣,接過徽章放在手心里顛了顛,然后接過徽章翻到反面,還是搖搖頭。
“不對,時間不對,但是你從哪里得到的它?”她厲聲問道。
我已經不受時空法則的制約了,目前,也許我更應該保全自己。
在這里,我需要一個盟友,希望她足夠可靠。我絕不能被當地的警局抓起來,這很危險。
隋欣決定賭一把。
“時間是正確的。”隋欣堅持道,“如你所見,我來自未來,為執行聯合國的最高級別任務,希望你能配合我的工作。”
凌遠打量著隋欣被燒得發黑的防護服,眼神漸漸移至隋欣蓬亂的卷發和她衣服上狼狽的破口,心下了然,又突然冷不丁撞上她明亮的眼眸。凌遠有些驚詫地在這個女孩的眼里看到一些不屬于她這個年齡的東西,那是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緒。
她到底曾經經歷了什么?又是什么讓她的眼神里燃著那般堅韌意志的火焰?為什么她看上去很落魄,又如此堅定?她明明如此年輕,又仿佛已閱盡了人間風云。
凌遠有她的任務,但她最終謹慎地點點頭,收起槍,然后拿起對講機。
“你們先撤吧,我需要和她談談,這很重要。”
直覺告訴凌遠,先不提她的話是否屬實,面前這個女孩也絕不簡單。
于是她在隋欣身旁坐下,將徽章交還給她。
“重新認識一下吧,我叫凌遠,是未影分區支隊隊長。我知道你的情況有點特殊,但你必須對我坦誠交代。”
“你的名字?”
“隋欣。”
“年齡?”
“22。”
“職業?”
“觀察者、醫療員、倉庫看守者、彈藥補給……我干過的事情太多了。”
“請如實交代!”
“職業殺手,別誤會,我不亂殺人,這里沒人雇傭我的。”
“怪不得你不怕我的槍。所以之前的時空有人雇傭你,去殺一個古人?”
“聽起來荒唐,但是屬實。”
“冒昧問一句,你的雇傭者是?”
“凌警官,你已經看到我的徽章了,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
隋欣無奈一笑。
凌遠她見過的人不少,但是真正能夠引起她的興趣的人,恐怕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而隋欣以一身奇怪的裝束和坦然的態度闖進她的視野,還真讓她有點好奇。
“說實話,你描述的內容確實過于荒唐了。而且如果換個人,真不一定認識你手里的東西。”凌遠指著隋欣的徽章,悄聲說道,“因為保密級別太高了,而且材質特殊。”
“但是我們有位很厲害的老前輩被調走了,最終沒能回來。我們只在他遺體的口袋里發現了這枚徽章,他在遺書中稱之為他的最高榮譽。你的徽章,我一眼就認出來了,所以我信。”
“他至死都堅決地執行著任務,那么你呢?”凌遠的眼底透著一絲凝重,“如果可以透露的話,你是為了什么而來?”
“……為了刺殺一個千古罪人。”隋欣緩緩開口,“我生活的時代,已經瀕臨人類的末日,而我需要殺掉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那個目標的名字是?”
“任真。”
“剛剛那是你的刺殺行動?”凌遠皺眉。
“我沒有啊?”
“你炸了他家的廚房,險些讓他葬身火海。”
“等等。”隋欣瞪大了眼睛,“我炸的那個廚房,那是任真家?”
“剛剛那個男人,他就是任真?”
凌遠點頭。
他……任真?
有點白皙的臉,匆忙間凌亂的頭發,平凡的黑框眼鏡,瘦弱的身材,眼神很深邃的樣子。
他看起來不像任真。
這是隋欣下意識的念頭。
他看起來只是最常見的一個青年,就像她最后見到的小吳和迪恩一樣。
可是真正的任真應該是什么樣子呢?她從來沒有仔細去考慮過。作為爭議最大、最終被一錘定音的科學罪人,他或許應該帶著一個詭異的微笑,胡子和頭發都亂蓬蓬的,天天胡言亂語,像個入魔的怪人,又是個絕頂的天才?
可是剛剛的青年那么普通。
隋欣眼中閃過一絲不可置信,“他救了我。我……現在居然覺得他沒有那么十惡不赦。”
“我不知道你口中的十惡不赦是什么意思。”凌遠擺擺手,“任真是一名遵紀守法的青年,無不良記錄,這是我知道的全部。”
“但他……”
“你有任務,是非完成不可的任務,但我也有我的原則。”凌遠打斷了她,“我不可能出手逮捕他,因為他迄今為止沒有犯罪。你說,因為他沒有做的事情為他定罪,合理嗎?”
隋欣想起剛剛任真懷疑她私闖民宅的那個眼神,這就是被扣上罪名的感覺嗎?不,任真他不知道他正在導致什么,他不知道后果有多嚴重。
隋欣搖搖頭,她能理解凌遠的想法,因為凌遠沒有看到那個未來,但從隋欣已知的結果看,必須解決任真這個麻煩。
“我不會阻攔你完成任務,就憑來自聯合國的徽章,我有義務配合工作。”凌遠接著說道,“警局不會給你的任務添麻煩,還有,你需要一個身份,過兩天來警局找我,我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隋欣,試著融入這里吧,以及祝你完成你的任務。”凌遠話鋒一轉,“——在不傷及無辜的前提下,我會支持。”
凌遠轉身離去,在夕陽下背影被拉得格外高大,又顯得有些孤寂。隋欣仍然看不透這位警官在想什么,她幫了自己,卻不肯幫到底,她更像是一位……觀察者,旁觀著她的行動,然后在必要的時刻出手。
她反復咀嚼著凌遠留下的字眼,其實她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明確了。一旦隋欣貿然下手傷害無辜,那么凌遠將不會站在她那一邊,依法處理。
無辜?
無辜。
隋欣明白,凌遠在說的無辜是這個無不良記錄的青年任真,她在提醒自己想清楚。
他是無辜,可是……
“可是那些在未來被怪物吞噬的人,就理應死去嗎?”
她現在沒有了答案。
過去的他清白無辜,而未來的他死有余孽。那么一個人是否應該為自己未來做的事情贖罪?
她懷揣著心事,離開了這條幽靜的小巷,然后迎面撞上了另一個人。
“警察出來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了,果然,你也在。”
無巧不成書,那個剛剛從火場救出她的青年,千古科學罪人任真,直接扣住了隋欣的肩膀。這力道對于隋欣來說掙脫不是什么難事,但她突然想起這便是她的任務目標,便多留了一分心思,佯裝動彈不得的樣子。
“不許跑,你還欠我個說法。”
“嗯,我還欠你一個人情。”
這話半真半假,任真的的確確是救了她。至于凌遠說的無辜與否的問題,她倒是還需要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