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來想去,李京墨終究沒有對白芷蘅痛下殺手。
一則,他終究非是殘忍弒殺之輩,不過是想要在大山中生存下來。二來,這女子來歷非常,說不定會比陳駱更了解人類社會,能夠給自己提供更多的信息。
索性命黑蟒將白芷蘅的身軀挪到一邊,斜倚在折斷的房梁處,隨即念誦起咒語,從黑蟒身上解下“井月環”,套在她的脖頸處。
如此一來,但凡白芷蘅醒轉,有任何對自己不利舉動,立時便會給活生生勒死。
確保一切都盡在掌握中,李京墨這才松了口氣,目光看向暈倒在地上的野雞山跳,頓覺饞涎大動。當即將雞肉、兔肉都串在預先準備的樹枝上,興致勃勃地炙烤起來。
白芷蘅方才不過是因受了驚嚇,方才暈倒。她身上傷勢雖頗嚴重,一時半刻倒還至于送了她性命。
過得半晌,鼻尖忽然鉆入一縷縷烤肉香味。她原本浸泡在溪水中,渾身冰冷徹骨,如今卻覺得有些許暖意,似乎附近升起了一個火堆。
烤肉香氣愈發濃烈。
白芷蘅幽幽睜開雙眼,只見一座寶相莊嚴的神像,右手中捏著一根黑黢黢的樹枝,樹枝上叉著三四只野雞和兔子,正架在火堆上緩緩翻動。
隨著火焰的炙烤,肉質已變成金黃色。一滴滴晶瑩的油脂從酥脆肉皮上滑落,滴在火焰中,發出一陣嗶啵響聲。
神像兩旁,一只通體雪白的狐貍和一條粗壯漆黑的大蟒都睜大了眸子,對著烤架上的野味虎視眈眈。
白芷蘅搖了搖腦袋,幾乎要以為自己尚在夢中。
神像掉轉樹枝,將烤雞湊到鼻前深深嗅了一下,本該是泥塑木雕而成的臉龐,竟然奇跡般綻放出燦爛笑容,借著皎白月影,將五官襯托的愈發立體而生動!
“小白、小黑!終于烤好了,都快來嘗一嘗。”
神像嘴唇微動,口吐人言,語聲中滿是欣喜和暢快。
白芷蘅身為一方要員之女,自然也見識到許多位“神靈老爺”,無論是一方城隍、土地,山神、河伯,甚至于各個村落所供奉的草頭神,各個都神像莊嚴肅穆,說話時或沉穩厚重,或色厲內荏,總之都透露著些許陰陽怪氣,從未有哪位神靈似眼前這位一般。
李京墨隨手摘下一只烤得金黃的野兔,拋到黑蟒面前,又扔了只燒雞給白狐。
黑蟒張開血盆大口,囫圇將一整個仍裊裊散發熱氣的野兔吞入腹中,幾乎連嚼都未曾嚼過!
李京墨瞪了黑蟒一眼,搖頭嘆息著說道:“囫圇吞棗,食不知味。如此美味給你吃了,著實可惜,可惜吶!”
說著,伸手從烤架上撕下一條雞腿,湊在鼻尖問了問,而后咬下半片。
酥脆的肉皮與緊致的肉質混合糾纏在他的口腔中,齒頰留香,只可惜缺少了后世諸般調味的佐料,卻自帶著些許山林中草木的鮮香,味道著實美妙。
這尚是李京墨來到此間以來,頭一回吃上肉食,幾乎瞬息間便已將雞腿吞下。眼下他尚未有五臟六腑,不能將肉質消化,只是化成微薄的精氣,進入五臟廟位置上的氣團中。
李京墨覺得不過癮,正要將另一條雞腿也撕下來。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咕咕”聲響,李京墨循聲望去,卻見白芷蘅不知何時已然醒轉,一雙清亮黑眸正直勾勾的看著自己手中的雞腿。
“咦,你醒了?”
李京墨語氣平淡,索性將手中烤肉架遞到白芷蘅面前,神像臉上露出清澈笑意,問道:“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嘗嘗我的手藝。我剛剛試過了,味道很不錯。”
白芷蘅瞥了眼笑容可掬的神像,又低頭看了眼脖頸上套著的古怪圓環,將心一橫,伸手從烤架上撕下一整條雞腿,完全不顧形象地埋頭大嚼起來。
反正憑自己目下的狀態,絕不是黑蟒的對手,何況還有一只通靈白狐以及一座看不透修為的神像怪。而且,套在自己脖頸中的圓環隱有光華流轉,也絕非凡品。
既然已受制如此,對方若想殺自己,也不用在食物中動手腳!
甫一入口,白芷蘅便覺這燒雞委實美味無比,她向來是位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形象,雖也經歷過些軍旅之事,但對吃卻歷來挑剔非常,可謂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此番在山林中歷經艱險,又饑腸轆轆地跋涉大半天,生死間吃到如此野味,頓覺是生平第一美味,狼吞虎咽的模樣,比之黑蟒倒也不遑多讓。
李京墨只是要尋些野味來解饞,其實并無饑餓感覺,見白芷蘅如此吃法,不禁心頭好笑,和聲道:“哎哎哎,姑娘。你慢著點吃,小心別噎著。”
白芷蘅抬頭看了神像一眼,忽而冷冷地說道:“想不到你膽敢竊居神像的小小陰魂,廚藝倒還過得去。”
李京墨不禁心中納罕。
“怎么所有的人類只要一見到我,立時就能看出我是竊居神像,而不是真正的神靈呢?”
反正眼下局勢萬無一失,他便干脆直接承認,而后施施然問道:“不知這位姑娘,該當如何稱呼啊?”
“本公子姓白,名芷蘅。”白芷蘅昂首答道。
“來啊,給白公子看茶!”
李京墨心頭飛快冒出一個梗,勉強壓下對她自稱“公子”的好奇,直截了當地問道:“白公子你怎生知道,我并非此地真正的神靈呢?”
白芷蘅雖自認身處絕境中,但心中仍尚存求生之念,何況她此番入山,是為獵取妖丹治療父親的傷勢,如今功敗垂成,只怕整個晉陽白氏,都將覆滅于敵手。
因此,不到最后關頭,她絕不肯輕言放棄。
這神像中隱藏的陰魂,顯然對外界環境一無所知,否則根本不會問出這等荒誕問題。眼下他既有意相詢,倒不如用些白氏掌握的神靈秘密與之交換,或能爭取到一線生機。
白芷蘅心中主意既定,索性便照實說道:“爾身上一無神識,二無神力,反倒將泥塑木雕的神像,借精氣煉化的有如血肉般,顯然與神靈之途背道而馳,修煉的乃是妖法,這只要不是瞎眼之人,誰看不出來!”
李京墨轉頭看了看左右侍立的黑蟒白狐,油然而生“一群土包子”的念頭。
白芷蘅見神像不言語,接著又道:“何況,你若當真是神靈,怎會連天宮頒發的手執玉牌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