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無憂閉了閉眼，再次睜眼之際，已恢復了平靜。她抬頭望著藤蔓，微微一笑：“藤蔓，終有一日，你也會成為央枳真神那樣的人的。”

藤蔓聞言，神色凄楚，眉宇間似有些化不開的哀傷。

“無憂，我永遠，都不可能成為央枳真神那樣的人。”

“自我出世，便是孤身一人。這人世間的種種情分，我未曾感受過半分，也不懂情為何物。

這些年，我一路走過，遇到了很多人，也去過了很多地方，卻都不曾為了什么駐足過片刻，直到我來到了陌野村。

這里的人都待我極好，他們善良而又樸實，決定留在陌野村的時候，我畢生所愿，不過就是想護著，我想護之人。

我原本以為我可以做得很好，可是后來我發現，我錯了，我根本什么都不行。

我一直都希望，我可以像央枳真神那樣庇佑蒼生，可我空有一腔想要造福三界的心思，卻忘了自己根本沒有像央枳真神那樣澤被眾生的能力。

無憂，原來有些東西，比我想象的更加難以逾越。”

百里無憂的心底忽的涌起一陣酸澀。

她想，她能夠體會到藤蔓的心情，她想，也許藤蔓在親眼看著陌野村被魔族欺凌、洛兒慘死于魔族之手的時候，她的心底里，一定是深深地痛恨著自己的吧，就如同，她自己一樣……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或許就是形容她和藤蔓這般的人吧。

……

門外，青灼端著藥碗的手微微抖了抖。

他從來都沒想過，原來藤蔓的內心世界竟然是這樣的。

他只是知道，她與他見過的所有的姑娘都不相同，她獨來獨往，好像從來不曾考慮過依靠任何人，他覺得或者，是她本就強大到從來都不需要依靠。

她不需要別人為她付出什么，也不會輕易地表達自己的感情。

可是今天，他才恍惚發覺，原來……原來并非如此，她的內心，也是和旁人一樣，充滿了無奈與脆弱，她只是習慣了孑然一身，而不是，她情愿這樣孑然一身。

他更加沒有想過，藤蔓給自己的背負，竟然是這樣沉甸甸的。

“阿灼？”青灼輕敲了兩下門，屋內傳出百里無憂的聲音，青灼急忙收斂心神，推門進屋。

藤蔓坐在床榻邊，雙手拄著床沿，呆愣愣的望著墻上的畫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灼走到床邊坐下，鬼使神差的拿起湯匙，盛了一勺湯藥送到藤蔓的嘴邊，輕喚：“藤蔓。”

藤蔓轉過頭來，木訥的看了看青灼手里端著的藥碗。

“快把藥喝了吧。”藤蔓仰頭看著青灼，青灼臉上帶著溫柔的笑，一時間她竟然分不清有些發燙的是臉頰，還是自己的心，猶豫片刻后，才張開嘴把藥汁吞了下去。

藤蔓一口一口的喝著藥，腦海中不斷有畫面交替閃過，最后定格在了青灼溫暖的懷抱，和焦急的目光中。

藤蔓猛然驚醒，推開青灼遞過湯匙的那只手：“不必費心，放那兒吧，我待會兒自己會喝，謝謝了。”

青灼怔了片刻，到底卻沒有說什么，他將藥遞給了百里無憂，然后退出房間關上了門。

百里無憂也是十分錯愕的看著方才二人的互動，看著青灼將藥碗塞給自己，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應該是青灼擔心藤蔓不喝，想讓自己看著藤蔓把藥喝完。

百里無憂走過去想接著喂藤蔓吃藥，這次卻被藤蔓拒絕了。

“無憂，真的不用擔心我，我自行調養調養便好，那藥……對我無用的。”

百里無憂一聽這話，想來藤蔓是誤會了這藥的出處，便趕忙道：“這可不是找鄉野大夫那里隨隨便便開的，這是阿灼根據你的情況，特地跑到南……呃……特地去他老家搞到的稀世藥材，絕對有用的！”

百里無憂險些把“南海”倆字兒說漏了出來，幸好及時收了聲，否則只怕以藤蔓的聰慧定是會猜到幾分青灼的身份吧。

果然，聽到這里，藤蔓的眸光在百里無憂暗暗松了口氣的時候閃了閃，她抿唇思索著什么，但是很快又釋然了。

她早就猜到他們的來頭不會簡單的不是嗎，普通的下界修煉之人怎么如此氣度不凡，況且，百里無憂那日召喚出的法寶，若她沒猜錯，那應該是上古神器，蠱魂鈴。

雖不知為何蠱魂鈴會出現在百里無憂的手中，但是央枳神尊當年親手送給望舒古神的生辰禮，想必若非望舒古神所愿，三界之內怕是無人能將這蠱魂鈴占為己有吧。

她看得出來百里無憂確確實實是個凡人，修為也就那樣，是三個人里最弱的，應該是這幾年才開始修煉不久，若是連百里無憂都來頭不小，那么跟在她身邊的阿執和阿灼呢？大概連名字都是假的吧……

藤蔓終是接過百里無憂手中的藥碗，仰著頭將碗里剩下的湯藥一飲而盡。

百里無憂見此，也放心的拿過藥碗，扶著藤蔓躺了下去，囑咐了一聲讓她安心休息，晚飯時再來叫她，便也不再打擾她休息。

等到百里無憂離開房間之后，藤蔓緩緩的閉上了眼睛，一滴晶瑩的淚珠順著眼角無聲地滑落了下來，順著耳側，沁入枕巾中。

她知道，這藥肯定對自己有效，南海的冰魄藻，相傳長于南海的冰川之底，取之一株入藥，便可抵御魔氣，百毒不侵。

她想起那時她問到阿灼，他是什么時候來的，阿灼和她說剛到。

那是在安慰自己的吧。他……一定什么都看到了……

阿灼以為她也被魔族所害，身中魔氣，所以千辛萬苦取來了這冰魄藻入藥。

可是，這藥對她也無效，冰魄藻的確可以抑制人身上的魔氣，但是阿灼不知道，它在她里面啊……

阿灼他……是神嗎？

藤蔓輕輕地笑了。

她并非感覺不到阿灼近來對她情緒上的變化，她也并非感受不到百里無憂她們對她的善意。

這么多年，她一個人太久了。

若她是神，哪怕只是一個普通人，她亦是愿意的，愿意嘗試著接受阿灼的好意，愿意憧憬一下能與一人廝守相伴。

可……

神魔注定勢同水火，奈何。

神也是她，魔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