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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虎食子難念舊好

靈兒自與少沖別后,一直啜泣不止,任眾人如何勸說,總是不理。孟婆師只好雇輛馬車,載她而行。一行人曉行夜宿,住店時著力避開東廠、錦衣衛的耳目。

眾人眾人嘴上沒說,其實心中憂慮重重,料想魏忠賢不會善罷甘休,后有追兵,前途難保沒有兇險,盡量晝伏夜行,避人耳目。這一日行至三更時分,忽聞人聲,細聽是前方似人咳嗽,都暗驚道:“前面有埋伏!”手按兵刃,凝神待發。孟婆師打馬在前,護住靈兒。再聽那響聲漸近,走了一會兒,卻在頭上響,抬頭看時,原來是路旁一株大樹上,有老鸛做窠嗑牙,似人咳嗽一般。眾人這才松了口氣。

其時月淡風輕,草木淅淅,后面蹄聲漸近,不一會兒,又見前面一個人影高大,手執長棍,朱華鳳一急,擲出一枝袖箭,那人卻紋絲不動。待到近處,才知是株丈高的禿樹,上橫著一個大枝,宛似人拿著棍子一般。

眾人若在平時,本不會一誤至此,只是畏懼魏忠賢,以至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過了樹,來到一個草坡,空空兒的馬突然矮了下去,跪地不起,孟婆師一驚,正要詢問,自己的馬也伏在了地上,拉稀不止。跟著靈兒、朱華鳳的馬也是如此。朱華鳳道:“不好,必是為人喂過芭豆。”

孟婆師怨聲道:“早不發作遲不發作,偏偏敵人快要追上之時發作了,這下如何是好?”靈兒道:“公主,你說這馬為人喂過芭豆,你出門早,有沒有看見可疑之人?”朱華鳳道:“沒看見。”靈兒冷哼一聲,道:“我看喂芭豆之人就是你。”

朱華鳳驚道:“靈兒姑娘為何這般說?我巴不得大家脫離險地,怎會以此害人?”

靈兒道:“我白蓮教與朝廷為敵,你我都是對頭。”

朱華鳳道:“我看你也可疑,魏太監不是你舅舅么,你幫著他。”

靈兒還要爭辯,孟婆師一擺手道:“眼下強敵壓境,還爭什么?我看靈兒不會這么做,公主也不是這種人。”

說這話時,后面那伙人已然追近,火把照得眾人耀眼生花,眾人擺開架勢,本擬狠斗一番,卻聽那伙人中有人問道:“前面的朋友借問一聲,看見一群野獐從此地跑過么?”眾人才知他們是趕獐的獵戶。孟婆師答道:“沒看見。”那人道了聲謝,便向南去了。

眾人一連虛驚了幾場,還是不敢絲毫怠忽,殺了馬匹,都掩埋起來,以防敵人循跡追蹤。朱華鳳暗暗用樹葉掃起馬糞,鋪在向南的道上,孟婆師見了道:“小丫頭倒很聰明,咱們的馬蹄印到此為止,敵人看見這些馬糞與趕獐獵戶的馬蹄印,必定以為咱們向南去了。”

事畢眾人這才上路,沒了馬,只好安步當車,直走到天亮,到前面一個鎮甸買了良駒,投涿州而來。

這一日來到涿州境內,在道旁一涼棚中歇足。時有兩個路人在里座議論,一人道:“楊副都雖為官三品,但兩袖清風,家私產業都是祖宗傳下來的,哪有銀兩抵贓?”另一人道:“是啊,楊大公子將一應家產變賣,也不得十分之一,產業俱盡,只弄得個三品命婦、壽高八十的太夫人沒處安身,連親戚家都不敢收留,本指望教子讀書成名,卻得如此下場,我看這書讀也罷,不讀也罷。”前一人道:“也不是這般說,流芳百世的忠臣,哪一個不遭詆毀陷害?”另一人道:“楊大公子是個本分讀書人,已被官校掯了不少銀子,應山縣追比得緊,楊老夫人、婆媳并三個小公子俱禁在獄中,多虧了滿城鄉紳、生監、富戶人家湊了些銀子,才免了囹圄之苦,如今流落至此。”前一人道:“既在此處,咱們何不去瞧瞧,也好周濟周濟。”另一人道:“其實在下也是為此而來,他家離此不遠了,咱們這就去吧。”兩人起身,頂著烈日投南而去。

靈兒道:“舅舅害得楊公一家如此之慘,我這做外甥女的理應前去賠罪,以減舅舅罪孽。”朱華鳳冷冷的道:“閹黨害了多少忠臣義士,賠罪,你賠得過來么?咱們還是趕路要緊。”孟婆師卻道:“能賠一家算一家,咱們也去看看忠烈的子孫。”

朱華鳳見孟婆師贊同,便不好再反對,只是心中暗暗警惕。

眾人便遠遠跟著那兩人,走了將近十里地,到了一個集鎮。那兩人在一個窩棚前停下,里面出來一個中年人,三人交談了幾句,那兩人各給了他些銀兩后拱手相別,那中年忙躬身相送。

孟婆師等人來到窩棚前,聽到棚內嬰孩啼饑、婦人低泣之聲,靈兒上前向那中年人打個問訊道:“閣下可是楊副都的大公子?”那中年人神情木然的道:“正是區區。”眾人見他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一個讀書人竟淪落成如此模樣,心中都為他難過。

靈兒忽然雙腿跪地,說道:“在下是魏忠賢的外甥靈兒,特來代母舅向楊家滿門賠罪,你們要怎么解恨都行,即便將我打得骨斷筋折,我靈兒也絕不皺一下眉頭。”

楊大公子先是驚了一跳,臉然微變,待靈兒說畢,怒道:“罪不及孥,贓都已抵完,你們還要干么?”

靈兒早已備好一根棗木棍,當下雙手捧上道:“在下誠心負荊請罪。”哪知楊大公子向他跪下,磕頭如搗蒜,道:“求你饒了我吧,難道我楊家還不夠慘么?”

靈兒忙磕頭相還,道:“在下未能從中周旋,救護忠烈,在下有過,在下有過……”楊大公子卻起身入棚,再不出來。靈兒叫了幾聲,棚中連哭泣聲也沒了。

眾人哀嘆了一回,只好離開。一路上人人默然無語,只有靈兒又哭又鬧。

到了臨清,靈兒要去東阿,空空兒要去泰安州,臨清也是眾人分道揚鑣的地方。到了城中揀了一間飯店吃飯。孟婆師向靈兒道:“貧道與你娘相約朝峨眉,時限將至,今日便與你同去東阿。”轉頭問空空兒道:“老東西……”空空兒跳將起來,惱道:“空空兒既不老,又不是東西,為何你老叫我‘老東西’?”孟婆師道:“你不是個東西!”空空兒道:“你才不是個東西。”孟婆師道:“你自己說的。”空空兒一想自己確實說過這話,一時瞠目結舌。朱華鳳見他這模樣,不禁捧腹而笑。

孟婆師道:“剛才我說什么來著?……對了,你去不去東阿?”空空兒嘴一撇,道:“不去!”他巴不得孟婆師去了自己樂得逍遙自在。孟婆師道:“我早知你不會去,丁當呢,總該隨我吧?”空空兒雙手連搖,道:“不可不可,教友們必定不許,空空兒決不做有虧兄弟朋友的事。”孟婆師道:“這事由不得你,咱們聽丁當的。”話音轉柔,向靈兒道:“乖靈兒,你是去東阿呢還是跟他去泰安?”靈兒道:“峨眉山我一個人都不識,有什么好玩?我還是去泰安。”空空兒聞言一喜,道:“怎么樣,老太婆?丁當喜歡跟我玩。”孟婆師道:“既然如此,丁當就交給你了,若有半點閃失,唯你是問。”

眾人飯罷,朱華鳳道:“送到此處,我也該回去了,這頓飯我請了。”叫道:“店家,算賬!”掌柜的笑呵呵的攏來道:“幾位客官,你們的飯錢有人付過了。”眾人奇怪,這里并無一個相識的朋友,誰會為他們付賬?不約而同問道:“誰呀?”

卻聽有人答道:“我!”眾人聞聲瞧去,見那人正是錦衣指揮楊寰,后面跟了一大群錦衣衛官校。店中食客見錦衣衛逮人,只怕要開仗,膽小的忙到柜臺上結賬離去,頃刻間走了大半。

楊寰笑道:“這是你們的臨刑宴,由咱請客。眾位都吃得差不離兒了,就請上路吧。”

孟婆師一聲冷笑,道:“就憑你也想請動咱們么?”

楊寰卻道:“公主、靈兒小姐,勞動二位大駕移步過來,呆會兒逮人,恐怕誤傷二位。”

朱華鳳道:“錦衣衛肆意妄為慣了,何不連本公主一起逮走?”

楊寰道:“不敢!不過假若公主以身犯法,屬下當按律行事,但屬下情愿此事不要發生才好。”

朱華鳳冷哼一聲,不再理他。

卻見靈兒起身走到楊寰身邊,朱華鳳道:“靈兒,你果然是魏忠賢的人!”向孟婆師道:“孟前輩,靈兒受魏忠賢控制,一路上留下記號,才讓閹黨鷹犬得以一路跟蹤。”

孟婆師也是吃驚,道:“靈兒,真的是你么?”

楊寰笑道:“靈兒小姐出生高貴,品性高潔,怎會與爾等村野鄙夫、奸佞邪徒為伍?”話才畢,忽然寒光一閃,脖子被一把冷冰冰的匕首抵住,出手的卻正是這個靈兒。這一著連朱華鳳也有些出乎意料。

靈兒道:“叫你手下放下兵器,退到五十丈外,否則別怪我狠辣。”

楊寰知道這位靈兒小姐時而瘋癲,時而清醒,真怕被她誤殺,忙道:“靈兒小姐,你千萬別亂來。”

靈兒將匕首抵進了一點,說道:“我亂來也是你逼的。”

楊寰知他是督公的愛女,即使殺了自己也算不了什么事,還真怕他亂來,當下命手下道:“小姐的話你們沒聽見么?”

那些錦衣衛知道對手厲害,也都怕死,此舉正遂己意,一時間都扔了兵刃,退到遠處,恐怕五十丈已不止了。

靈兒挾著楊寰,眾人出店上馬,直奔出城。

到了郊外,靈兒要放楊寰,朱華鳳道:“此人助紂為虐,作惡多端,留他也是貽禍世間,殺了他也好告慰忠烈。”靈兒道:“我已說過放他了,豈能失信?”朱華鳳道:“你當君子,我做小人吧。”當下右手一翻,已多了一柄短劍,朝楊寰胸口刺去。

楊寰嚇得面如土色,自知無幸,雙眼一閉。卻在此時,忽然一枚暗器風馳電掣般射到,“當”的一聲,朱華鳳只覺虎口一震,短劍掉地。就這么一緩手的工夫,楊寰掙脫了去,鉆入道旁的高粱地,剎時不見。

這時道后施施然走來一人,披襟迎風,大腹便便,正是魏忠賢來了。眾人見他現身,反不如何害怕,倒是藏在暗處叫人提心吊膽,忐忑難安。

孟婆師道:“該來的終于來啦。貧道替天行道,手刃奸賊,算是做了一件功德。空空兒,上……”卻不聞空空兒應聲,連朱華鳳也不知了去向,只剩下靈兒還在身邊。只好硬著頭皮,大吼一聲縱起身來,半空中抽出古定劍,一招“紫氣東來”刺向魏忠賢。

魏忠賢去迎上劍鋒,發出一掌。孟婆師只覺一股極強的陰寒之氣襲到,胸口為之一窒,連劍身也彎了回來,立使出墨家劍法中的“非攻無為”,長劍下掠,護住胸口。這一招攻中帶守,劍法精妙。魏忠賢急縮回掌,退后一步。

孟婆師腳尖剛落地,又是一招“金光萬道”。她劍法傳自碧霞元君,出師后歸隱云夢山,潛心鉆研墨翟和鬼谷子的著述,是以劍法中糅入了墨家的俠氣和縱橫家的王者之氣,門派雖取名飛劍,“飛劍渡劫”只是她劍招中最厲害的殺招。

她劍法雖妙,但魏忠賢掌力太大,劍身根本無法靠近他,每當離他寸遠時便即彈回,再斗二十幾回合,孟婆師后腰中掌,頓時打個冷戰,寒氣侵體,但她強撐著舞動雙劍,魏忠賢再發一掌,將孟婆師推倒,便要上前結果她性命。

卻見空空兒從高梁地鉆出來,負了孟婆師,飛快鉆了回去,一下子便即不見。此地方圓二三十里盡植高梁,時值仲秋,高梁過身,微風吹過,如赤浪翻騰,人一入其中,便如魚入大海,再也尋之不及。魏忠賢欲待追去,朱華鳳衣袖一抖,一枝袖箭去似流星,徑奔魏忠賢后背。魏忠賢背后如長了眼似的,早已察覺,回手伸指一彈,袖箭倒轉方向射了回來,朱華鳳便覺肩頭一痛,袖箭深入肉下寸余,鮮血頓時染紅了半邊肩膀。她生怕魏忠賢追來,拔腿急走,忙亂中也沒忘了不要觸動高梁。奔出老遠,才蹲下身裹傷。

魏忠賢道:“呆會兒再你收拾你們。”轉頭對靈兒道:“靈兒,若不是錦衣衛破了白蓮教的暗號,謀殺母舅的刺客就讓你放走了,你的過錯既往不咎,跟舅舅回去吧。”

靈兒道:“魏忠賢,我不想與你再有瓜葛。你要殺就動手吧。”

魏忠賢怒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你難道真的不怕死?”

靈兒道:“楊副都、左僉都、顧郎中、高總憲、周吏部、熊經略,他們都不畏死,我豈獨畏?我知道勸你改過遷善也是徒勞,只有以死相諫罷了。”他說到這里,眼中盡顯柔和,似乎只有死才能讓他心安理得。

魏忠賢生性偏狹,豈容得下他背叛自己,氣急之下,大步上前,一掌拍出。靈兒應掌而倒。

此情此景,空空兒、朱華鳳見了無不驚心。二人都想搭救,但未料魏忠賢說殺便殺,不留半分轉寰余地,見靈兒動也不動,生死不明,都替她擔心。

朱華鳳輕嘆了口氣,她從魏忠賢口上知道,錦衣衛之所以一路追蹤,原來是破解了空空兒一路上留下的暗號,而非靈兒搞鬼。

這時魏忠賢忽然哭了起來,哭了又笑,笑了又哭。他聲音尖細,哭如嬰啼,笑似猿嘯。雖是青天白日,聞者聽來亦覺寒意颼颼,說不出的恐怖。靈兒嚇得不敢睜眼,緊抱著空空兒。空空兒雙眼也直了,不敢稍動。

魏忠賢卻哭笑無常,沒完沒了,眾人只覺時光從沒今日這般難熬。

空空兒忽然大叫一聲,跳出來喝道:“老狗,還我靈兒!”

魏忠賢道:“便是爾等引誘靈兒走上邪途,與咱家作對,爾等便是害死靈兒的罪魁禍首,我今日要殺了你為靈兒報仇……”

靈兒卻還活著,只是被那一掌震得胸口如堵,此時仍強撐著抱住魏忠賢的雙腿,說道:“別,別殺外公......”

魏忠賢更加生氣,舉掌便向靈兒頭頂蓋落。

祝靈兒渾身無力,于此生死關頭本能的抬臂護頭。但隔了好一會兒也不見魏忠賢毒掌拍下,轉眼瞧去,只見魏忠賢盯著自己手腕上的銅鈴看,眼神忽驚異,忽柔和,突然抓住靈兒的手腕道:“彩云,你是彩云?”

靈兒被他嚇得不輕,打個冷顫道:“誰,誰是彩云?”魏忠賢聲色俱厲地道:“你這小賤種,本不該來到這世上,你將你娘害死,還要幫著外人來害你爹?”掐著靈兒了脖子,面目猙獰,可怕至極。

靈兒被掐著透不過氣來,腦子里一片混亂,幾欲暈去,也沒聽清他說的什么。

魏忠賢忽然放開了手,眉開眼笑道:“你是彩云的骨肉,就是咱老魏的女兒,咱怎么能殺自己的女兒呢?……”

這邊的空空兒悄悄潛近,伺機救人,正高興他能因此放了靈兒,卻見他轉喜為怒,道:“為何她棄我而去,轉而投入別人的懷抱?你是不是那人的野種?”舉掌又欲劈下。

就在這時,遠處一個幽幽的聲音道:“作孽!作孽!魏忠賢,你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么?所謂虎毒不食子,靈兒是你親生女兒,你竟要將他打死,你真是比禽獸還不如。”大道上走來一個中年美貌的尼姑,身穿百衲緇衣,手數碧玉念珠。

魏忠賢緩緩說道:“是你!”

那女尼嘆道:“彩云失身于你,便已珠胎暗結;與一個赴京趕考的書生多說了幾句話,你便醋意大發,大打出手。害得書生當場殞命,你便負罪遠逃,從此音信杳然。后來彩云誕下一女,便是靈兒,但沒多久因病而歿了。唉,也是我沒管教好自己的婢女,才弄出這一段孽緣。罪果,罪果!”

魏忠賢道:“我對彩云只是一時情熱,對你才是真心實意。我派人到傅家莊、峨眉山各處找你都找不著。你為何出家做了道姑?又為何對我避而不見?”

女尼道:“你拋家棄子,只顧自身,難道沒想過今日?人生如露如電,往事隨風飄散,你已貴為王侯,還記著我干么?”

魏忠賢道:“你我夫妻一場,妻因夫貴,我發跡了,也要讓你享享清福。”

那女尼淡然道:“富貴如浮漚,幾個功名到白頭,昨日春歸秋又老,好趁一桴催歸舟。魏忠賢,你若不及早醒悟,善惡到頭,你后悔都來不及了。”

魏忠賢輕笑一聲,道:“你還是老樣子,總拿道理煩我,人若為道理所束縛,過得豈不無趣之極?咱老魏現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不是很好么?”

那女尼聽到這兒,眼中露出悲憫之色。

魏忠賢又道:“想當初我流落涿州,被賊偷光了盤纏,又染一身惡瘡,沒吃沒穿,只好學齊人的行徑去做乞兒,人人都是冷眼相看,最可恨的是泰山廟那老和尚,疑我是賊,竟將咱踢進了陰溝里,被逼無奈,只好行小偷小騙的伎倆,每每遭來別人一頓暴打。我魏忠賢做錯了什么,偏要受人白眼,遭人欺負?一次,我無意中見茅廁中老鼠個頭瘦小,吃屎時又驚又怕,試想太倉鼠個頭肥大,吃粟來去自如,咱心中發誓:此生不做廁中鼠,要做太倉鼠。嘿嘿,今日咱老魏只欺負別人,誰敢欺負咱老魏?”

那女尼聽罷,嘆道:“冤仇相報,何時得了?慧因蘭果,善惡有報。”轉身冉冉而去。遠遠的還能聽見她幽幽的念道:“堪嘆人生似落花,隨風飄泊向天涯。蜂須逐片過籬落,燕喙持香拂絳紗。爭勝爭強皆敗局,圖王圖伯總摶沙。試將佛眼摩挲看,若個回頭認故家。”

魏忠賢輕輕念道:“若個回頭認故家……”呆了半晌,忽縱身追了上去,叫道:“如玉如玉……”人影遠去,消失在大道盡頭。

原來這女尼正是峨眉派前任掌門未了師太,自將書子托少沖交與張松溪,后來聽說他歸天之后,便改了法號,叫做‘已了’,取意于“塵緣已了”。

孟婆師等人如釋重負,這才走出高粱地,瞧視靈兒的傷情如何。

卻在這時,那女尼又走了回來,嘆道:“這都是前世的冤孽。”俯下身給靈兒服下醫治內傷的靈藥,又道:“小妹未能超脫塵緣,慚愧!當日彩云求貧尼收留靈兒,小妹其時已有了出家之念,才讓她將靈兒寄托在師姐門下,這些年承蒙師姐照顧,讓靈兒長得如此水靈。”

孟婆師慚愧道:“靈兒長到六歲那年走失了,十年來我與空空兒走遍了天涯海角,原來她被華山派收留了去,要謝當謝華山派的人。”

已了師太道:“人生離合悲歡,令人不勝唏噓,縱身在空門,亦不免感懷。孟家師姐,你受傷不輕,還能去峨眉么?”孟婆師道:“老婆子服過本門的‘天香熊膽丸’,死不了……”空空兒以為叫他,道:“老太婆,你叫我么?”滿臉俱是關切之意。孟婆師微嗔道:“誰叫你?我在跟傅家師妹說話。”轉頭向未了師太道:“峨眉之約,豈能延誤?咱倆即日起程。”

朱華鳳還在戲班里時曾有緣師從她學了幾招,但事過多年,朱華鳳已記不得她的面貌了,這時聽兩位前輩提到“峨眉”,突然這位師太便是當年授過她武藝的“婆婆”,叫道:“師太,你還記得我么?我是鳳姐兒啊。”已了師太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微笑著點點頭,道:“好個伶俐的鳳姐兒,都這么大了。”

師太牽過在路邊吃草的馬,將孟婆師扶上馬背,又把靈兒抱上另一匹馬,自己也坐了上去,嘆道:“魏忠賢虧心短行,以致父女相見不能相認,還要親手殺自己的骨肉,自絕天倫,真是可悲可嘆!”說著話,打馬前行。孟婆師伏在馬背上,望了一眼空空兒和靈兒,嘆道:“老婆子自己不能超脫塵緣,哪有資格說別人?”催馬追上已了師太,再不回頭。

少沖聽罷朱華鳳敘述,嘆道:“原來咱們都錯怪靈兒了,靈兒心中恐怕早已猜到自己是魏太監的女兒。”朱華鳳點頭道:“她向楊家公子請荊,原是代父贖罪,魏忠賢嗜殺成性,連親生女兒也要殺。”

少沖念及朱華鳳忠己之事,受苦良多,關切的道:“你的肩頭可還痛么?”朱華鳳指指臉頰,道:“肩頭不痛了,另一處卻痛得緊呢。”話雖如此說,芳心卻是竊喜。

少沖愧然道:“我一時激動,得罪之處,請公主鑒諒。”朱華鳳道:“要我原諒容易,除非答應我不再自暴自棄。”少沖點點頭,算是答應了。朱華鳳道:“姑且饒了你,下次決不輕饒。”說這話時,不知想到什么心事,忽然臉上飛紅,側過臉去。

少沖道:“上次罵了那守普德祠的杭州衛百戶沈尚文,現在覺得還不痛快,咱們想法子再捉弄他一下。”朱華鳳道:“西湖上有此閹賊,我也覺心中不快,不如咱們燒了生祠,讓那些狗官吃些苦頭。”少沖擊掌道:“此法甚妙!”

說干便干,二人備齊松油、線絨、引火之物,晚上早早吃過飯,換了夜行衣,便往普德祠來。到了白石牌坊下,卻見堂門緊閉,有幾人在滴水檐下走動。初時疑為守祠堂的巡衛,后覺他們鬼鬼祟祟,行跡不似,便低聲對朱華鳳道:“你待在此地別走,我去看看。”

當下少沖繞了幾個折回,閃到祠堂后面,見那幾人已然進了大堂,當中一人怨聲道:“他娘的,魏太監發跡前也是江湖混混兒,如今他享盡人間榮華,受萬人膜拜,咱們卻整日價東躲西藏,天理何在?”

少沖聽聲音才知是惡人谷五毒之一的毛亮,五毒形影不離,想必便是這五個惡人。果然聽得雷震天的聲音道:“我來看看魏忠賢長的什么模樣。”打火石點燃燈燭。毛亮急道:“使不得,別叫人發現了。”雷震天道:“發現了又怎地?”秉燭湊近供案,見上面一座沉香小像,上戴九曲簪纓,冠用冕旒,蟒衣玉帶,手執象笏,儼然東岳大帝、文曲星君。

沙老鬼道:“聽相士張小山道,魏忠賢虎頭燕頜,熊背狼腰,天庭高聳,地角方圓,五星合局,七竅歸垣,乃大富大貴之相,吾等生來如此,只好潦倒終生。”秦漢道:“相士胡言亂語,騙錢謀生,他們的話如何能信?什么‘命中注定,生來如此’,全他媽的放狗屁!”他豎起酒葫蘆,仰脖子喝了一大口,酒氣上沖,不禁又道:“真機子這賊道額蹙形枯,一副短命相,他卻能號令五宗十三派,威振江湖,我秦漢卻命運多舛,可見天道不公,造化弄人。”

沙老鬼道:“真機子這廝恨咱們,竟調出聯盟令箭,出動五宗十三派大批高手追殺咱們,逼得咱們,逼得咱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唉,氣死老子了……”他說話有氣無力,顯然受了極重的內傷,喘了口氣才道:“蒲老匹夫這一掌差一點要了老子老命,他媽的,待老子傷愈后,定要與他賭個他死我活。”毛亮道:“誰叫你在賭坊賴著不走,呼盧喝雉,被陽明派弟子看到,若不是我謊稱咱們谷主到了,你沙老鬼就真成老鬼了。”

沙老鬼猶自罵罵咧咧,毛亮道:“老大,咱們還是回惡人谷吧,等風聲過了,再出來快活。”秦漢道:“谷主不在谷中,咱們回去豈不是讓真機子一網打盡?還是找到谷主再說。”毛亮道:“谷主單身赴會,兇多吉少,多半,多半……”雷震天嗤之以鼻,道:“谷主神功蓋世,必然逢兇化吉,平安歸來,當年關公單刀赴會,身邊不過一刀、一舟、一舟子耳。”沙老鬼道:“要是找到谷主,哼,看五宗十三派還能動咱們一根毫氣不能?”秦漢道:“谷主沒找到,你的話不是白說么?”

彭素秋道:“咱們大江南北都找遍了,就是沒有谷主的消息,我聽說玄女赤玉簫流落中原,谷主要尋玉簫,定當去了中原。”毛亮道:“說到中原,有個極妙的所在你們定然沒有去過。”雷震天、沙老鬼齊聲問道:“什么地方?”毛亮道:“那兒仙山妙境,瓊樓玉宇,住的俱是霓裳羽衣、金繡珠履、姿容絕世的仙子,食仙果,飲瓊漿,真個似神仙洞府一般。如能住上一宿,人生若此,夫復何求?”彭素秋道:“又做白日夢了,世間哪有這等地方?”毛亮道:“便在王屋山古月山莊。”彭素秋道:“江湖上傳聞,入古月山莊的男人沒有一個活著下山,你色膽包天,竟敢去么?”毛亮眉毛一揚,道:“有何不敢?請個裁縫便敢了。”彭素秋一奇,道:“與裁縫有何相干?”毛亮道:“讓裁縫給我做套合身的女裝,我扮作婆子混進莊去,暗地偷腥,當真爽快如意,快活似神仙。”他正說得起勁,堂中霎時大亮,供案上著了火。眾人都吃了一驚,還以為自己人不小心引著,連忙逃出祠堂。

彭素秋見其他人走開,有一件事實在割舍不下,又急步回來,抽出潑風刀,將魏忠賢的木像肚腹切破,伸手進去,掏出金玉珠寶無數,盡皆塞入懷中,大火燒著裙帶也顧不上了。待得腹中已空,才快步離開。這時外面大喊:“起火啦!快救火呀!”又有人喊道:“縱火賊那邊去了,快追!”人聲雜沓,亂成一片。

其實引火的不是別人,正是藏在祠堂后面的少沖。他早將一大罐松油倒在板壁上,趁五毒不備,手扣小木片飛去,將供案上的蠟燭削斷,案上幔帳、桌布染過油漬,一沾便著。

少沖踅回石牌坊,不見了朱華鳳身影,輕叫了幾聲,仍不見應,尋思:我讓她在此等我,除非萬分緊要之事,她不會離開。祠堂人影紛亂,燈光閃耀,照見地上一只繡鞋,拾起看時,正是朱華鳳平日所穿,那日裝睡等美黛子瞧得最是清楚,后來衣裙雖換,鞋卻是這雙繡著白蓮花的繡鞋。少沖心中朗然:五毒擄走了公主。毛亮這廝出了名的好色,公主落入他們之手豈會好過?

他也不知五毒朝何處而去,急得手足無措,無暇多想,奔到道上,時當上弦月,月光熹微,四下里望了望,忽見地上又有一只繡鞋,鞋尖指著斷橋方向,少沖若有所悟,心道:“這必是公主急中生智,留下鞋指引我。”當下快步直奔向斷橋,由斷橋至跨虹橋,上了蘇堤,沿途都有朱華鳳留下的記號。

正行間,忽聽前面有人說話,細聽是武名揚的聲音,忙藏身石后,偷眼看去,見湖邊停著一艘游舡,岸上小亭中站了兩人,薄霧溟溟,影影綽綽,看不清面孔。再一細看,不禁心中一喜,原來五毒也在這兒,朱華鳳被秦漢挾制,藏身在亭后的花樹叢中。這幾人若從后面本來極易發現,只是少沖先聞說話聲,故先注目亭中的武名揚。

這時聽武名揚道:“你也知道,當時形勢所逼,萬般無奈之下才出此下策,再說,你也不該與魏督公唱反調。”舡中一女子冷笑道:“說來說去,倒是我不對了,我該死,為何你不讓我死個干凈?”

少沖聽聲音是蘇小樓,心下更喜,沒想到能在這里與她再次相遇。又聽亭中一女子道:“名揚,咱們走吧,這瘋女人睬她作甚?”少沖聽這女子說話,暗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水上飛’梁飛燕。蘇姑娘見著這兩個狗男女走在一起,必定傷心得緊。”

武名揚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錦衣衛有什么不好,古詩道得好:寧作百夫長,勝作一書生。報效朝廷,那是我太公的夙愿。”蘇小樓冷冷的道:“你也不必花言巧語的多作解釋,從今爾后,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我再不相干。”武名揚道:“這又何必,你我畢竟相知一場。你上岸來,我有一件有關你親生爹娘是誰的秘密跟你說。”蘇小樓道:“我再不會上你當了,你走吧。”梁飛燕微有怒氣的道:“名揚,你是不是要與這瘋女人重溫舊情,那我可不奉陪了。”拂袖欲走。武名揚拉住她胳膊,對蘇小樓道:“罷了,你既不想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誰,我又何必多管閑事。燕妹,我們走吧。”蘇小樓道:“且慢!姓武的,我暫且信你一回。”

游舡一動,艙門打開,透出桔紅的燈光,照見蘇小樓裊娜的身影跨步上岸,卻在此時,少沖忽覺背后有人以極輕微的腳步聲走來,若不是他內功精湛,自然生出感應,恐怕也覺察不到。急回頭看時,見那人身材頎長,道袍星冠,原來是五宗十三派總門長真機子。

真機子輕聲走到少沖身邊,豎指立唇以示禁聲,眼光瞧向亭中。少沖心想:“真機道長到此,必是為著五毒而來。有道長相助,不怕救不了公主。”便不再急于救人,也向亭中瞧去。

只見蘇小樓走到亭外便停下步,道:“姓武的,你可以說了。”武名揚道:“你親生爹娘之所以不愿認你,只因此事牽涉重大,讓人知道了極可能招致不盡的麻煩,我還是走近些,跟你一個人說吧。”說著話向蘇小樓走去。

卻聽蘇小樓一陣嬌笑,笑罷道:“武名揚,你不必做戲了,你太過性急,把匕首露出來啦。”

少沖一驚,心道:“武名揚惡性不改,還想對蘇姑娘下殺手。蘇姑娘勢單力薄,幸好我和真機道長過此。”

聽武名揚道:“這須怪不得我,你這人報復心極強,留你在世上,我活著也不安心。”說罷又向蘇小樓走近幾步。少沖正欲鋌身而出,真機子在他肩頭按了一下,搖了搖頭。少沖以為真機子另有計較,便靜下心再看。

便聽秦漢開口道:“武公子,何須你動手,由秦某代勞吧。”他這一說話,人已閃到蘇小樓背后,截住她的回路,彭素秋、雷震天、沙老鬼、毛亮也一起現身,走進亭子。武名揚一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五位老相識,洛陽一別,忽忽十載,五位風采依然啊。”毛亮道:“武公子這話未免違心,當年你并未看到咱們的面孔,如何說‘風采依然’?”

昔日中原鏢局滅門,武名揚與蘇小樓流落江湖,也曾遭遇五毒的追殺。

武名揚卻不理他,說道:“你們來了六人,怎么只有五人現身,還有一位朋友呢?”秦漢哈哈一笑,道:“武公子好厲害!”將身后的朱華鳳推到身前,道:“她是個啞巴,公子用不著跟她打招呼。”

武名揚借著舡上燈光,已然認出是晉寧公主,笑道:“啞巴?仁兄恐怕弄錯了,她是當今皇上的姑娘晉寧公主,小弟在朝中做事,決計不會認錯。”秦漢微驚道:“這個……不是公子提醒,秦某幾乎鑄成大錯,既是皇親,我也不敢招惹。”右手輕輕一推,朱華鳳的身子直飛入亭。武名揚一個輕縱,伸臂搭在她后腰上,舉重若輕的接住。朱華鳳奮力一掙,癱倒在石凳上。

秦漢見武名揚露了這一手,暗道:“十年不見,這小子武功不在我之下。”便不敢輕視于他。毛亮見得手的美人飛了,心中好生遺憾,尋思如何才能奪回來。

又聽武名揚道:“仁兄十年前就想覆滅蘇家,如果是為著玄女赤玉簫的話,卻也不必趕盡殺絕,連一個小姑娘也不放過,小弟好奇,想知道其中原委。”

秦漢望了一眼蘇小樓,往日的怨恨又上心頭,道:“公子這么想聽,秦某也毋須隱瞞,這臭丫頭是秦某的女兒……”他此言一出,武名揚、蘇小樓、少沖等人都感驚奇,秦漢既是蘇小樓的父親,何以要殺她而后快?

聽秦漢續道:“本來我和阿痕恩恩愛愛,和和美美,不知從哪里冒出個小白臉,甜言蜜語哄走了我的阿痕,……”二十年來,秦漢逢人便說這段傷心情事,免不了以酒澆愁,千杯不醒,這時重述往事,悲傷和怨恨仍未消減半分。

武名揚道:“仁兄與嫂夫人的婚變固然令人同情,可這與令嬡……”秦漢道:“阿痕說她是我的骨肉,她騙不了我,你看這臭丫頭的長相,分明便是那小白臉的孽種……”蘇小樓哽咽道:“你胡說!我是蘇紀昌的女兒,我姓蘇……”秦漢接著道:“幸虧一個師妹相告,我才知道她把這小賤種寄養在洛陽蘇家。不過那已是十幾年后的事了。”武名揚道:“于是你設計覆滅中原鏢局,那趟鏢不過是你的誘餌。”秦漢道:“不錯,我要讓幫著小白臉的人死得慘不可言,只可惜沒把這小賤種一起燒死。”武名揚道:“我還有幾處不大明白,嫂夫人與人私奔,為何不親自扶養孩子?孩子的爹又到底是誰?”秦漢道:“此等丑事,本難啟齒,武公子又何必明知故問?當年你們到武當山避難,難道沒人跟你們說起?”武名揚道:“剛才我說知道她的爹娘是誰,其實是騙她的,我確實不知就里。”秦漢道:“好。讓這臭丫頭死得明白,秦某說出來也無妨。恐怕諸位不會相信,那小白臉現下還是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

毛亮急不可耐的道:“老大,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他對這等緋聞自是甘之如飴,雖聽秦漢說過無數次,但總是不肯說出“小白臉”的名字。秦漢正要說出這人是誰,忽從石后閃出一人,清嘯一聲,喝道:“‘酒色財氣賭’五毒殘害無辜,為禍江湖,今又在此處欺辱良善,搬弄是非。”說話間,腰間寶劍騰空而起,說到“欺辱良善”時已接劍在手,說到“搬弄是非”時已向秦漢刺了一劍。出手的正是真機子。這一招“星落長空”是武當七星劍法中“玉璇劍”的殺著,直取敵人多處要害,迅捷無比。

秦漢眼見劍到急忙閃避,雖避要害,但自左肩頭至右肋已劃出一條長口子。五毒相處日久,也有些情誼。雷震天、彭素秋、毛亮當即搶上,三面圍攻真機子。

武名揚眼見勢頭不對,帶上朱華鳳便想開溜,迎面撞上少沖,吃驚非小,還是嘻皮笑臉的道:“少沖,咱們又見面了,來日請到歸來莊略敘契闊。”少沖道:“想走,除非做到兩件事:一,放下公主,二,向蘇姑娘道歉認錯。”武名揚道:“嘿,好一個多情種子,一下子討好兩個女人。一,在下身為錦衣衛千戶,保護公主乃應盡職責,二,在下沒有過錯,何來‘道歉認錯’?”

武名揚要推朱華鳳走,朱華鳳雙足死死踩著地,便道:“公主,得罪了!”將她橫腰抱起,與梁飛燕并肩沖出亭。少沖縱身而起,一掌蓋了過去。武名揚雙手一挺,竟將朱華鳳送到少沖掌底。少沖早料到此著,這一掌一實九虛,左手自下而上圈出,擊武名揚下腹。武名揚眼見避無可避,急忙翻個筋斗,落在少沖身后,大步而奔。

少沖正欲去追,梁飛燕使柳葉刀掃地而來。少沖彈腿跳起,離武名揚又遠了幾步,眼看武名揚去得遠了,心道:“我先傷了他的‘燕妹’,看他回不回來。”回手一掌,打在梁飛燕肩頭上。梁飛燕“哎喲”一聲,叫道:“名揚,救我!”武名揚卻裝著沒聽見,絕不回頭。少沖只好縱起輕功,來追武名揚。

便在這時,忽聽鑾鈐疾響,堤道上奔來四騎人馬,乘者是清一色的紅衫少女,騎的是清一色的棗紅馬。堤道本來不寬,四馬又是一字排開,擋住了武名揚的去路,卻沒有讓路的意思。眼見相距越來越近,快要撞上之時,武名揚縱身躍過乘者,就在他落地后跨步欲走時,卻見那四名紅衫少女飛身擋在了身前。武名揚暗自驚駭:“這四名少女身法之快匪夷所思,也不知是何來路?”

就這么一緩之際,少沖已然追近,他也看出這些人來頭不小,似乎沖著武名揚而來,便止步靜觀待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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