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聞宋軍統帥童貫,其人雖為宦官但統御西軍二十年。但時至今日已時年六十有余,方今如此殘敗,可還有北上迎敵的心氣嗎?”
韓哲侃侃而談,岳飛的眉頭卻越皺越緊。
“西軍上下精銳西北作戰數代,遇外敵皆力克而大勝,但如今初至河北就遇一大敗,遠鄉又水土不適,加之上下將領又都貌合神離,怎能迅速整兵再次北上?
岳大哥,非我小覷宋軍,實乃如此將領統帥,讓人掃興……”
韓哲說到最后,就是一嘆,用腳尖將在地上畫出都多道痕跡一并擦去,抬頭看向臉色已然有些緊繃的岳飛。
事實如此,只是岳飛如今的地位還達不到上位者的高度罷了,經韓哲這般一說,他就恍然明了過來。
誠然宋軍上下確有為國思憂的將領官員,他們之頂頭上司,河北、河東宣撫副使劉韐就是其中之一,不然也不會讓他們五人來白溝河北做這些未雨綢繆之事。
但若是統帥畏戰,將領又不思為國出力只想著自保,這收復燕云十六州不就是一句空話嗎!
“俺就說那沒鳥兒的宣帥能打的甚么仗!白溝河一退就退到了河間府去,連雄州都差點不要了!岳哥哥,俺覺得韓兄弟說得對,他們西軍吶,只怕是沒……”
“牛蠻子!”
旁邊的張憲也不待牛皋張著大嘴把話說完,就是猛地扯了一把,肅然出聲。
牛皋險些從凳上翻到地面上去,正要發作兩句,一抬頭望見岳飛的臉色不虞,心下就是微微一跳,話也堵在嘴里終究沒蹦出來。
只見岳飛又上前兩步,竟是當著院內幾人的面向韓哲彎腰一躬,雙手并扣置于頭頂,繼而誠懇發問。
“依韓衙內所看,大宋真無力收回燕云嗎……”
韓哲被驚了一驚,趕忙就從木凳上站了起來,張手就要去將岳飛扶起來。
“岳大哥如此做甚!我也不過隨口幾言又能當得什么真?快快請起……”
可韓哲的力氣本就是大的了,他卻發現這隨手一扶,竟連讓岳飛的身子都動彈不得。
牛皋幾人也是愕然,他們聽著韓哲方才那么一番話只當個趣事兒聽罷了,怎料到岳飛居然如此當真。
見岳飛誠意如此,韓哲只能苦笑一聲,重新坐了回去。
“岳大哥你先起身吧!我再說幾條拙計便是……”
聽此一言,躬身不起的岳飛才緩緩直起身來,目光灼灼的看著坐于木凳之上的韓哲,那目光真就將韓哲當成了無所不知的智謀了。
韓哲皺了皺眉,一手搭在大腿上,用食指指肚輕輕摩挲著衣衫。
“當下之勢,契丹衰頹而女真崛起,確實是趙宋收復燕云的正好時機。宋軍雖作戰不利,然而畢竟地大物博,錢糧充裕又有兵甲百萬。
反觀契丹除耶律大石所部,可就再湊不出幾萬能戰之兵了。收復燕云也僅僅是時間早晚罷了。”
岳飛暗暗頷首,韓哲這番話何嘗不是他心中所想。如今大遼國勢將傾,燕云只是早晚都會重歸漢家手中。
但就馬上聽見韓哲的話鋒一轉。
“但燕云之地,古來即為極富地界,中原門戶,本就是經略控馭北地胡人的大門。如今趙宋想要燕云之地,女真難不成就不想要了?女真人如秋風過境直往南面而來,所遇契丹軍馬都只是望風而降而已。
宋軍若是數月不北,女真南下而來,可不會干看著燕京城而不入。”
張憲幾人平素讀書并不多,都只是囫圇吞棗一般,但韓哲此言及其直白,他們都聽得懂了,岳飛如何聽不懂。
但岳飛卻是皺眉提醒出聲:“金宋有海上之盟,金取中京大定府,宋取南京祈津府,都是約定,怎會出現如此局面……”
“倘若是女真先破燕京而讓宋以千萬金換取又當如何?到時候女真若是將祈津府百姓盡數遷往北地,趙宋盡管以千萬金換取回燕京城,卻只得空城一座,又有何用。”
韓哲卻是微微一笑,再次給岳飛潑了一道冷水,使得岳飛霎時驚在原地。
如此說來,這種局面不是不會發生,反而還有極大的可能性……
“不過岳大哥也不必如此憂心,若是有辦法讓宋軍盡快北上,此番局面就不復存在了。”
看到岳飛的樣子,韓哲心下微微一嘆,繼而安慰道。
岳飛這會因為方才聽的入迷的原因,已經席地坐在地面上了,現下聽見韓哲這般一說,當即就急切出聲:“韓衙內快快說來……”
韓哲單手撐在大腿上面,身子微微下彎,聲音也稍稍壓低了些許。
“若是燕云之地有大軍策應,南歸漢家,將耶律大石撤兵退路堵住,何愁宋軍不敢北上?”
岳飛瞪大眼睛,頗為驚訝卻又極其激動的盯著韓哲的眼睛,低聲詢問:“韓衙內是說……”
韓哲想著腦海里的記憶,正欲給岳飛透個底出來,但話還未出聲,忽的就聽莊子外間馬蹄聲大作,正有直撲莊內而來的意思。
院內眾人都是一驚,牛皋更是下意識的就要回屋去拿兵刃。
韓哲和岳飛都已起身,向著馬蹄聲的方向望過去,卻正是昨夜二叔他們去的方向。
“牛蠻子別激動,暫且先看看。”
和岳飛他們相處久了,韓哲也是對牛皋的外號張口就來,這會一手按著腰間的皮制腰帶,一手撫在院墻上面,看見對面院子里張姝稍顯緊張的從屋子里跑了出來。
待看見韓哲依然安全的站在這邊后,她才松了一口氣,和韓哲他們一同望向來騎的方向。
只見莊子通向外邊的道路中央,遙遙有七八騎策馬駛來,當先之人韓哲也是熟悉,正是昨夜跟在二叔身邊的人其中一人。
而這七八騎看見韓哲過后,也就徑直向著這邊過來,那領頭之人先是掃了一眼站在韓哲身后的岳飛幾人過后。才在馬兒停下的瞬間,從馬背上躍了下來,搶了兩步上前,隔著院墻極為客氣的向著韓哲出聲。
“阿郎安好,二爺讓吾等來帶你進城。那邊都已安置妥當,阿郎盡管動身便是。”
韓哲稍稍愣了一下,也沒有回頭去看岳飛幾人,只是沉吟出聲。
“他們也可以一同而去嗎?”
那人沒有猶豫,只是再次掃了眼岳飛幾人,然后點了點頭。
“二爺說全憑阿郎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