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很多事情。”

“可以跟我說說嗎？”

“你？”

“是啊，我。”

“為什么要跟你說呢？”

“何必問為什么呢，現在除了我，你還有別的人可以說嗎？”

“沒有。”

陳翠娥孤身一人，根本無處述說她的心事。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將要何去何從。

男人走到陳翠娥的身邊，用同樣的姿勢盤膝坐下。

不過，他沒有去看陳翠娥的臉，而是與陳翠娥一樣，直直的看著遠處那座已經淪為廢墟的古城。

他問：“那就是北境城嗎？”

“是的，那就是北境城。”

陳翠娥同樣沒有去看男人的臉。

她依然在看著北境城，眼神中不悲不喜。

回答了一句，她又接著說：“你知道嗎，那座城原本很漂亮，很繁華，里面住著三百萬詭靈，熱鬧極了。”

男人的眼睛里飛過一抹感傷，“看來，這是一個很悲傷的故事。”

“這座城是怎么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呢？”

陳翠娥道：“是因為一群外來入侵者的強攻。”

“哦？”

男人的眼睛里閃過一抹意外。

“外來入侵么？”

“他們為何要強攻這座城？”

陳翠娥搖了搖頭，“其實我也不是很明白。”

“也許是因為他們覺得不公平吧。”

“為什么別人唾手可得的東西，而他們卻要用盡幾百萬年的努力去爭取。”

“即便爭取到最后，他們失去了自己最寶貴的東西，依然什么也沒能得到。”

男人皺了皺眉，“聽上去好像很沉重的樣子。”

“雖然不是很懂，不過...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陳翠娥再次搖了搖頭，“不，你不會明白的，你永遠都不會不明白的。”

“你沒有經歷過，你怎么會明白呢。”

說著說著，陳翠娥的眼睛悄然間濕潤了。

墮落者的悲與痛，外人又怎么會明白呢？

他們為了一片小小的陸地，付出了自己最寶貴的生命，結果卻鎩羽而歸。

在這場賭上尊嚴和生命的戰爭中，他們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包括他們曾經口口聲聲喊著的“打破黑暗，重見光明”的誓言，也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這些原本就存在于陸地上的生命，怎么會明白他們的痛苦呢？

他們沒有經歷過黑暗，根本不懂得光明的可貴。

尤其是那些生來就立于頂上的上層人士，他們根本不了解底層人士每天在黑暗中掙扎的痛苦有多么絕望。

活在底層，生來就是雜草，生與死，根本沒有人會在乎。

有時候，甚至連他們自己都不會在乎。

這個世界有公平嗎？

沒有。

這個世界處處都是殺戮。

有的殺戮看得見，有的殺戮看不見。

而這些，只有親身體會過的下層人士才會懂。

男人沉默片刻，“也許吧...也許有些事情我確實不明白，不過我現在很關心一件事。”

“什么事？”

“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從哪里來的，要到哪里去，為什么你要一直看著那座城？”

“我不知道，我的名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看著那座城。”

陳翠娥的眼前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霧。

那是兩顆晶瑩的淚珠。

她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不讓淚珠從眼角滑落。

遠處的城，她已經看不清了。

包括墮落者向往了多年的月光，她也完全看不清了。

在那層厚厚的霧的背后，是陳翠娥悲傷至極的眼神，以及她充滿無奈和茫然的心情。

她的未來在哪里。

墮落者的未來在哪里。

身為墮落者的新王，她年輕的肩膀上，負擔著沉重的使命。

可現在的她，真的不知道應該何去何從。

“你怎么了？你是失憶了么？”

男人尚未察覺出陳翠娥眼里的悲傷。

他依然在問著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陳翠娥將臉別到一邊，悄悄擦去眼睛里的淚珠，聲音冰冷的道：“不，我沒有失憶，我永遠都不會失憶。所有的一切，我都會牢牢記在心里，永遠都不會忘，也不敢忘。”

“那你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不知道，你知道嗎？”

“我...我也不知道。”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從哪里來的，要到哪里去，為什么你也要看著那座城？”

“我？”男人想了想，“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大家都我叫平安。”

“我是從附近的大漁村來的。”

“我本來跟你一樣，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看著那座城。”

“不過很奇怪，從我看到你的那一刻開始，我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哦...大漁村的平安么？”

聽到大漁村這幾個字，陳翠娥的靈魂如遭重擊。

大漁村，她是知道的。

那是墮落者沖出無盡海那天見到的第一片陸地。

那里擁有豐厚的物資，而且還能看到整個幽冥界最美麗的霞光。

只可惜，那個地方已經被她的父親夷為平地。

原本，那里已經沒有任何生命的氣息。

沒想到身邊這個男人竟然是來自大漁村？

這讓陳翠娥的心情莫名變得緊張，甚至有些愧疚。

于是，她壓低了聲音問：“那你說來聽聽，你要到哪里去，為什么要看著那座城？”

平安道：“我想去一個很遠的地方，那個地方沒有無端的殺戮，沒有離別的悲傷。”

“那里有晝夜交替，有日月輪轉，還有享用不盡的美食，看不完的風景。”

“不像眼前這座城，就算沒有變成廢墟，也是死氣沉沉，毫無生氣。”

“至于我為什么看著這座城，只是因為我覺得，這座城的存在很諷刺，很可笑。”

陳翠娥聞言一臉吃驚，終于將目光轉向身邊的男人。

側目看去，男人身形高大，衣冠勝雪，輪廓分明的臉上透著儒雅高貴，干凈的眼睛里滿是純粹，看不到半點雜質。

月光下，男人像是一道光，一道可以洗滌萬物的光。

無論是誰，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心里所有的仇恨都將化為烏有。

他與地府中所有的詭靈都不一樣。

他不像詭，更像天上某一些可以給人帶來希望的神明。

只要看著他，仿佛這個世界一下子就變得美好了起來。

他的存在，無時無刻都在閃耀著純凈的光芒。

當陳翠娥看清楚他的臉，原本死氣沉沉的內心，似乎一下子又有了生命。

她覺得很奇怪。

大漁村所有的詭靈都死了，難道他的心里沒有半點仇恨么？

為什么他的眼神會那么純凈？

萬般好奇之下，陳翠娥禁不住問道：“你說的那個地方在哪兒，世間真的會有這樣的地方么？”

平安道：“有的，那個地方在酆都城的極北之地，叫兩界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