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展在下山的道路上飛馳,接近下山的道口,冷不防一條人影從斜刺里穿來,攔在了面前。王展一剎腳,不過一瞬后,他又折了一個方位,繼續下行。
然那人橫掠而來,又攔在了他前面。
王展轉向另外一個方位。
那人繼續橫行,截住下山道路。
王展粗著嗓子吼道:“你誰啊?”
“攔路之人。”來人回應。
“攔路?”王展冷笑:“你輕功的確了得,不過要攔住我,還是差了一點。”
來人也笑:“永遠不要太高估自己,你上山的時候是我有意讓你上來,離開的時候是我二師兄故意讓你離開,要不然怎么能到這里?”
王展臉上的笑終于收斂了,他瞳孔縮緊,盯著黑暗中的人:“有意讓我上來?——你到底是誰,敢出來一見嗎?”
一人跨出兩步,從黑暗中步入星光夜影。
王展細細分辨對面人的臉,卻道:“我不認識你。”
“我叫季堂,是先謝掌門的三弟子。”季堂自我介紹。
王展回憶了一下,忽然展眉笑了:“啊,原來是三弟子季堂,久仰久仰。”
季堂也微微一笑:“王展,我也久仰你大名。”
王展吸了一口氣,長聲慨嘆道:“季堂,想當初,你入門不過一年,年紀不過十二歲,便被謝南陽收為門下弟子,成為玄天門創門以來最年輕的入室弟子,當時真是震動了整個鹿鳴山,被人稱為玄天門百年來少有的天才,你讓多少人驚嘆,多少人眼紅啊。我至今都記得呢。”聽他的口氣,倒是真的驚嘆,真的羨慕。
“是啊,當年我的確很幸運,也知道有不少人驚嘆,不少人眼紅,”季堂倒是承認:“不過師父早亡,留下我一個人,練劍習武其實和之前也并無太多區別,天才不天才也沒什么不同。”說到此,他不免愴然:“所以可見人之有幸不幸,并不是一件命運一種敘述這么簡單的。”
王展呵呵道:“算了吧,謝南陽雖然不在了,你卻還是玄天門三大弟子之一,林飛鐮的三師弟,受著比別的弟子更高的待遇,更多的尊敬,你也就滿足了吧。好了不扯這些了,怎么,你今天攔著我想怎么著?抓了我給你師兄報仇?”
季堂聲調低沉嚴肅:“你殺了我玄天門這么多獄卒,不抓你,如何整肅我門綱紀?”
王展揚起眉毛,譏諷:“啊,我還以為你要為你師兄報仇呢,原來是為了那幾個獄卒。”
“獄卒也是命,自然也要追究。”
“那你大師兄呢?”王展反詰:“他公報私仇,將無辜之人關入監獄,這筆賬你打算怎么追究?”
季堂也反問:“大師兄公報私仇,將無辜之人關入監獄?你如何得知?”
“我便是當事人,我如何不知?”
“可是你都被關入監獄了,如何知道是誰做的?”
王展冷哼:“因為除了他,我實在想不出第二個,當然,還有人告訴我。”
“誰?”
王展用一種輕蔑的目光望著季堂:“我憑什么要告訴你?”
季堂答:“因為我正在查這件事,我懷疑你入獄之事是叵測之人的陰謀,我必須查出這人是誰。”
王展看了季堂半天,歪著嘴笑:“查?我怎么知道你是真查還是拖延時間,忽悠我上當?我在你們玄天門已經被忽悠夠了,我實在不敢相信任何人,何況我已經報了仇,我再也沒有必要留在這個地方。我不想配合你的什么調查,我只想離開這里。”
“你不想看到真相。”季堂道。
“我已經知道真相了。”
“不,你不知道。”
“我知道。”王展口氣堅決,伸手指指前方:“快讓開,不然我會動手。”
季堂拒絕:“真相未出,你不能走。”
兩人在深夜中對峙,大約過了十來個彈指的樣子,兩個人的手同時放在了劍柄上,然后,同時將劍慢慢抽出來。
星光映射在兩人的劍上,一樣的幽冥,一樣的閃亮。
雙劍對準對方,兩人幾乎同時出手。
兩個人影在空中劃出幾乎筆直的線,在中央對接時發出閃電一般光明和尖銳刺耳的破光聲,一瞬之后兩人又急遽后退,在十來步開外停住。
季堂站定的一瞬,立即握著自己的手背,忍住虎口和手腕的酸麻疼痛,心道:好強的內力。
而王展也在忍受對方的力量帶來的震撼,一邊尋思:真厲害啊,難怪那么當年那么年輕就被謝南陽看上了。
然雙方誰心中對對方都既驚又嘆,也不敢再輕視對方了,剛剛穩住身子,立即朝對方攻擊,特別是王展,由于急于離開,攻勢如同星火般密集,而季堂只想拖住他,打得反而比較沉穩,幾十個回合下來,竟也不落下風。
然而季堂心里卻道:這樣下去雖能拖住他,但卻不能完全壓制住他,如此也不是辦法,我得想個法子才行。
于是季堂接了幾回合,趁著攻擊間隙開口道:“我早聽說你天賦驚人,當年在我玄天門是數一數二的好,如今看來,名不虛傳。”
王展毫不留情的朝季堂左肋刺出一劍,冷笑回應:“天賦好又有什么用?謝南陽看不上我,我再怎么努力不也是白搭?”
季堂猱身避開攻擊,道:“知道師父為什么沒有選你嗎?”
“為什么?”
季堂快進幾招,方道:“雖然我從未聽師父提起,但是從今日和你相博,便知道你內力雖強,但是根基不穩,劍技隨快,但是浮躁虛移,所以,我如今斷不會相信你從前是投別門別派去了,因為若是稍有名師指點,你也不會練成這個樣子。”
王展的劍勢忽然滯了一下。
“所以,雖然你出逃兩年之久,一直想著拜名師再提升劍技,但是這兩年,你還是未得償所愿,對吧。”
王展的動作又是一滯,差點讓季堂刺中肩膀。
“這跟謝南陽沒有選我有什么關系?”王展集中注意力,再次出擊。
“既然別的名師都不收你,”季堂后退兩步,卻忽然提劍刺出:“那師父不收你不也是自然的嗎?”
這句話果然戳中了王展的軟肋,他的動作如同被什么東西摁住,陡然停頓,要不是季堂及時收住劍,差點就捅進了他的心窩里。
他就這么執劍,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呆呆的站了一會兒,隨后,慢慢的收了劍,慢慢的點頭:“你說的對,別人的確都不收我……”他悵然,低聲。
“兩年來,我去過無鬼崖找過鐵面鬼,去飛鳥林找過飄然老人,去白駝寺找過智空方丈……可是他們試我之后,都拒絕了我,只有閑月谷的公孫無情答應收我為徒,可是我知道當他的徒弟等于成為他的奴隸后,我拒絕了。”他搖頭,聲音愈發壓抑:“這兩年我走遍了大江南北,尋遍了我知道的所有名師,他們都說我……雖天賦驚人,可是性子急遽,浮躁粗糲,且飲恨心重,無大局之慮,可以成為一名游俠,卻不適合當人徒弟。呵呵……不適合做人徒弟……呵呵……不適合做人徒弟……”
“也許吧。”半晌,他抬頭,望著季堂:“不過我現在看開了,既然不適合做人徒弟,那我就自己學習,反正這些年,我在牢房里也是自學,還不是達到了一般人都難以企及的水準?所以,也許他們說的是對的,我的確不適合做人徒弟。”
然后他又手指著季堂道:“對了,你剛才不是說你也是一個人學劍的嗎?我看你也一樣,不做人徒弟也挺好。”
季堂沒有回應,他默了一會兒,忽然道:“你當初和大師兄爭吵,是為了拜師的事?”
王展搖頭:“倒不是,只是因為在處置連城的問題上和林飛鐮向左,便和他吵起來了。”頓了頓:“我希望他能殺了連城,因為我認為只有殺死兇手,才能徹底還謝掌門一個公道,才能讓玄天門重新在江湖樹立威望,而且我覺得以連城這樣的人,就算將他囚禁,也難保他不想法子越獄,你大師兄卻拒絕了,不但拒絕,他還罵我一個普通弟子多管閑事。你瞧,”王展挑了挑眉:“這里面果然有貓膩。”
“大師兄絕對不會和連城同流合污,你想多了。”
“也許吧。”王展冷笑:“不過你以為連城是怎么逃的?難不成是我放了他?”
“連城素性狡詐,想出法子越獄也不是不可能,你如此篤定和大師兄有關,實在太多武斷。”
“呵呵,”王展繼續笑:“你真是你大師兄的好師弟,只怕你不親眼看見他做惡事,都不會相信他是怎樣的人,或者說,你根本是不愿意相信罷了,因為如此的話,你只能和他為敵了。”
季堂沉下聲音,誠懇道:“我給你說過,我正在調查這件事,在這件事中,如果真是我師兄干了錯事,我絕不會包庇于他。——可問題在于,你口說無憑,并沒有真憑實據就指控別人。”他看著王展的眼睛:“我給保證,只要你留下來,我會將一切調查清楚,給你一個交代。若真如你所言,是大師兄做的這一切,我就算不能懲戒于他,大不了永遠離開玄天門,不再回來,我季堂既然在這里放了話,定說到做到絕不作偽。”
王展聽此,一時沉默,似乎在進行著劇烈的心理斗爭,過了好一會兒,他還是搖頭:“不,我已經殺了你師兄,玄天門的掌門了,我留著能做什么呢?就算你不追究,你的二師兄呢?玄天門其他弟子呢?我留下來,不是讓自己往火坑里跳嗎?”
季堂聽此,微微一笑,道:“如果我告訴你,大師兄沒有死呢?”
王展眼睛一瞪:“什么?”
季堂復述:“如果我告訴你,大師兄沒有死呢?”
王展呆在那里,半晌:“不可能,我的劍從他的心——”
“他沒有死。”季堂打斷:“也就是說你還沒有報仇。你就這么走了,以后我們肯定會在各處加強防衛,你要是再想動手,可沒那么容易了。”季堂頓了頓:“好,我話就說到這里,你看著辦吧。”
季堂正要離開,見山上忽然奔來一人,定睛一看,卻是趙慶。
趙慶一來,立即對著季堂耳邊低語了幾句。
季堂聽著,嘴角露出不易覺察的笑意。
趙慶說完之后,轉頭看向一邊的王展,怔了一下,驚呼道:“王展?”
王展似乎也認出了來人,卻只是抱了抱拳,沒吱聲。
季堂抬頭看了一眼已經泛起魚肚白的天空,吐出一口氣,低聲:“今晚上真是熱鬧,不過,應該快要到頭了吧。”完了拍拍趙慶肩膀道:“我有事走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