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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枯木逢春

  • 淵冢
  • 持佛
  • 5032字
  • 2023-03-11 22:52:39

“我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看我應如是。”

正午驕陽烈日,萬里無云,已是事發后的第二天,夢境外顯的世界中時間流速與外界并不相同,張士德明明感覺才過了五個小時而已,實際上十幾個小時都不止。

顏汐坐在一堆廢墟上,眉如遠山,靜靜望向一個方向,不言不語。

原本應該充滿活力的校園卻是死寂一片,夢境外顯世界隨著夢魘的死而崩碎,大部分幸存下來的人如張士德那般,出來后直接被轉移到了開闊的操場上,并無大礙。

但有些人就沒那么幸運了,現實空間的紊亂導致三座教學樓中有兩座完全坍塌,最后一座也沒好到哪里去,整體呈弧線彎曲,如同被人掰彎的鋼筋一樣。

那些人沒有轉移出來,而是被埋在小山般的廢墟下,生死未卜。

“可憐天下人,竟無緣無故遭此劫難。”

一輛輛搶險救援的車子從四面八方駛來,刺耳的警鈴聲撕破天際般響亮,讓人心焦急躁,又慌亂不已。

“我的兒子啊……誰來救救我兒子呀,他還被埋在這底下,快來人啊,挨千刀遭天譴的!”

一位鬢角微白的老婦人不知什么時候,沖破了警方拉好的警戒線,直入廢墟山中尋找兒子,臉上老淚縱橫,邊流鼻涕邊說一些意義不明的話。

“兒啊兒啊,他才十七歲啊,怎么就沒了呢,啊嗚啊嗚……”

身著橙紅色制服的工作人員趕忙上前來攙扶正跪地挖土的老婦人。

“大娘!大娘!您冷靜點,說不定您兒子沒事呢。”

老婦人聞言哭的更厲害了:“這樓都塌成這樣了,我兒子能沒事嗎!這可怎么辦啊,我就這一個兒子……”

工作人員頓覺手足無措,搶險救災,抗震救人,他們是一把手,業內個頂個的強,可要論安慰人,他還真不知道該怎么做。

老婦人又道:“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呀,我們家就這一個獨苗,他學習成績那么好,不應該啊!”

說著,她便拽住對方的褲腿,死活不肯松手。

“大娘,學校內很多人都逃出來了,您瞧,都在那邊的操場上,您去那邊瞅瞅,說不定您兒子也正在找您吶!”

老婦人看向對方手指的方向,果不其然,操場上盡是身穿校服的學生們,看起來人數還不少,足有幾百余人,而且很多的家長親人也都涌向那邊,與自己孩子相認。

老婦人破涕為笑,雙眼放光:“謝謝啦,我,我這就去看看!”

望著婦人遠去的背影,這位小哥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感覺這比搬石頭挖土還累,心說總算把這尊大佛送走了,畢竟對方年紀大,兒子又生死不明,說不得也趕不得,萬一情急之下“撲通”一聲倒這兒了,那就不妙了。

“哎呀!我的女兒啊,她被埋在底下了,誰來救救她呀!”

得,又來一個。

張士德看著這混亂又悲催的場景,有些于心不忍,索性轉頭離開,眼不見心不煩。

“這就是夢魘對人類造成的傷害嗎?”

腦海中的聲音響起:“這還算是輕的,古時候最慘的一次死了幾百萬人,數座城池一夜之間死寂無比。”

張士德說:“就沒有什么方法可以預防夢魘侵蝕活人嗎?任由這種事情繼續發生,未來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你覺得過去的幾千年間先賢們就沒思考過這個問題嗎,要是真有辦法的話早就天下大吉了。”

“這么跟你說吧,只要世上還有一個活人存在,夢魘就永遠不會消失。”

“嗯?什么意思。”張士德問道。

“創世伊始,天下大化,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頓超陰陽,一分為二,上越東山清然之巔峰,下墮迷淵幻夢之幽境。”

“人道至圣,曉天理,滅人欲,滋出神性,乃因果輪回,一生二,二生三。”

“得理者,神選也,通天辟地,掌教世人。”

“得欲者,生嗔也,怨因恨果,執迷不悔。”

“人世看多了,你會見到各種跌宕起伏的人生,各種丑惡和掙扎,各種低劣和媚俗,各種憔悴和不甘,各種無奈和幽暗,你會讀到各種人世間沉淪的故事,從此之后你不管面對什么事,都是你內心深處早已體驗過的黑暗橋段。”

“歷史知多了,你會見到各種大勢,各種被命運洪流裹挾而去的微小個體,你會發現人的渺小,世事的既定和多變,愚蠢的重復和偶然閃現的微光,那微光如曇花一現,以至于你毫無信心能在有生之年遇見。”

“哲理悟多了,你會見到各種價值觀的形成,各種質疑的微妙,你會發現自己原本堅定相信的不過是一場虛妄,你原本嗤之以鼻的居然蘊含道理,你會不再執著于曾經那些堅守,你會用更思辨的目光看到這個亦真亦假的世界。”

“社會見多了,你會發現那些司空見慣的事情,其實都其來有自,你會發現人類社會不過是一張想象中的草圖,自以為是的運作,你會發現有些溫暖的事情,其實背后都隱藏著冰涼的考慮和目光,你是系統的一份子,你輕若浮萍。”

“人類遇多了,你會發現人類不過就是一種奇特的動物,你會發現我們沒有什么高尚,沒有什么特殊,我們只是披著張現代文明的外衣,行鼠竊狗偷之事,我們只是一邊訴說著一個個虛假的故事,一邊滿足著各種貪欲。”

“其實這個世界就是一個矛盾的集合體,人們渴求美好的生活,卻又不愿努力改變現狀;人們渴望如風的自由,卻又甘愿被束縛在制度之中;人們追逐繁星般的夢想,卻在歲月流逝中稍然萎縮……”

孽障語氣一變,飽含情緒,昔日過往紅塵滾滾,化作灰土:

“滄桑春秋一夢中,是非成敗轉頭空。

漂泊淪落五百年,一夜散入春雨中。

竹籬茅舍多塵侶,青燈高樓匿豪雄。

鳳凰升天鷹墜地,佯醉花酒隱行蹤。”

“這世間可有真正的天經地義,可有真正的善惡美丑?”

“無非是因欲而起,因死而滅的一場場拼殺游戲罷了。”

“夢魘便是欲的極致化身,而人欲則是它們力量的源泉,只要世上還有一個人活著,夢魘就永遠不會消失,廝殺就永遠不會停止。”

張士德雙手向上一撐,翻過倒塌的矮墻,徑直坐了上去。

“如此說來,當真是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完美解決這件事情。”

他神情不由微微失落,回想起先前經歷的那些事情,心里很不是滋味。

忽然,原本坐在廢墟堆上的顏汐站了起來,目光恢復了幾分神采,看向一個方向,只見一道白虹從遠處急速飛馳而來,耀眼奪目劃破天際割裂云層,竟在天上劈出一道劍痕般的痕跡。

“都起來準備一下,有人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白虹俯沖而下穩穩落在學校的地面之上,看似聲勢浩大,卻沒有激起半點塵土,而且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周圍的普通人卻像什么也沒有看見一般,繼續做著原本進行的事情,絲毫沒有察覺到這般異樣。

張士德微微側目看向那邊,只見虹光落地之處,走出一位老者和一位少女。

老者一身白袍如雪,仙氣飄飄,好似那山上的神仙般自在逍遙,給人一種發自肺腑的灑脫和自然。

而那少女則是長得活潑可愛,圓圓的小臉上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好奇,只是雙眼被黑色的布條纏住,無法視物。

“嘶,她為什么要把眼睛遮上?莫非有什么隱情不成。”張士德見此不由得疑惑起來。

顏汐上前一步來到那位老者身前,作揖行禮道:“晚輩顏汐,見過李莫大人。”

老者哈哈一笑:“免了免了,你這小丫頭跟我客氣什么呀,這又沒外人,別大人大人的叫著,直接喊大伯就行了。”

顏汐展顏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大伯,親情歸親情,這禮數還是要有的。”

“話說大伯您今天怎么得空來我這大津市了?”

李莫一揮長袖,憑空變出幾張文件,交給了顏汐。

“哎,還不是因為新批成員考核的事情嗎,最近幾天我和其他幾位織夢人忙得是焦頭爛額,煩得很啊。”

“組織高層出了這么一檔子事,鬧得人心惶惶,雞飛狗跳,不得安寧,王們很是憤怒,要對所有創造師及以上層次的在任神選者進行排查,這不昨天又查出幾人,直接被當場斬首了。”

李莫一頓哀聲嘆氣的訴說,而顏汐卻是聽得一頭霧水。

“大伯,高層發生了什么大事啊?”

李莫忽然一愣,反問道:“你不知道?”

顏汐一臉茫然,搖頭說:“不知道。”

“我這兩天都在與侵蝕現實的夢魘對抗,沒太關注外界發生的事情。”

李莫恍然:“原來如此。”

他環顧四周,只見廢墟一片和形形色色的受難之人。

“這次的夢魘不好對付吧,竟然把現實扭曲成這個樣子。”

“我覺得還好,雖然受了些許挫折,差點死掉,但整體過程還是很順利的。”

李莫繼續道:“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搞不好會是一場浩劫災難,有關于三十年前那場登仙之戰,你可能不太清楚,畢竟時至今日還有部分信息檔案處于封存的狀態。”

“那場登仙之戰!我以前聽人講過,略有耳聞。”

此時張士德正躲在一塊墻體碎片后面偷聽。

李莫面露沉色,好似回憶起不好的事情來:“那是近百年來規模最大的一次集體升仙,足足有九人之多,而且全都是死道成仙,若真讓他們成了,這世道豈不是要亂套了。”

“后來呢?”

“后來嗎……組織里一向不聞世事的三位仙人中有人出手,抹殺了最強的四個半仙,其余五人被當時的王們糾纏,死了兩個,成功飛升兩個,還剩一個被封印,永世不得翻身。”

“可是現在組織里出現了內鬼,竟是內外聯合,幫助那最后被封印的半仙成功脫身,不知去向。”

“竟然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顏汐震驚,一位脫身的死道半仙,一群可能潛伏在身邊的內鬼,這些信息自己現在才知道。

“哎,所以說現在人心惶惶,誰也不信任誰,就連王們也在互相猜忌,特殊時期特殊對待,你也小心點吧。”

“我會的。”

李莫忽然想到什么,又說:“說了半天都跑題了,在幻海朝歌中一直聯系不上你,所以我親自從大川市跑一趟來看看情況,這次來是要告訴你,新批成員考核被推遲了一周,而且近幾天還會有組織上派下來的人來見你,不用緊張,問什么答什么就可以了。”

……

少女在碎石堆中漫步,翻過一重又一重“小山”,跨過一條又一條“小河”,在校園廢墟上自在奔跑,玩的不亦樂乎。

“小姑娘,快下來,那邊容易塌方,危險!”

少女充耳不聞。

“哎!”

應付走一位找女兒的父親,救援搶險的小哥注意到那邊的少女,擔心對方一步踩空再崴了腳,于是決定去帶她下來。

“別害怕小姑娘,哥哥這就來扶你,站在原地別動!”

少女好似天生反骨,聽聞此話非但沒有停下腳下動作,反而愈加過分起來。

她雙腳并攏,身體俯蹲蓄力,成立定跳遠狀,徑直高高躍起,從一塊巨大水泥塊上蹦到一根半懸空中的鋼筋條上。

這一幕給小哥看得是心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就連手心也不由握了一把冷汗。

少女轉頭側目,嘻笑一聲,再次高高跳起,在廢墟堆中輾轉騰挪,很快就消失不見。

“這小姑娘真皮,在這么危險的地方玩也沒人管管,不過真是厲害,在這種地方竟能靈活……等等!她好像,把眼睛,遮住了……”

小哥再次回想,少女臉上遮住雙眼的黒布條,既然看不見前進的路,她又是如何在碎石中行走蹦跳的呢?

細思極恐啊。

……

“找到你啦!”

身后突然貼耳傳來少女的聲音,嚇得正在偷聽的張士德差點心臟病發作了。

“我去!誰呀?”

回頭再看,身后無人。

“嗯?不對勁,十分得有十二分的不對勁!”

待到仔細檢查四周以后,張士德才長舒一口氣,確實沒有人,看來自己可能緊張過度,出現幻聽了。

再扭頭看向原位,忽然一個板栗敲下,輕輕落在張士德額頭眉心處,不痛不癢,力道卻極大。

“什么人?!”

后退兩步他這才看清,原來是先前隨那位名叫李漠的老者一起出現的少女,此時她臉上纏著黑布帶,一臉賭氣狀看向張士德。

“我等雖道行淺薄如微塵,但應慈悲之心如日月輪轉終不可歇,品德之禮如江水河淐永不止流,所以,你怎么可以在這里偷聽我家師傅與別人的談話呢。”

張士德感覺很是意外,看對方也就十五、六歲的模樣,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小輩說教。

但細想之后,他又覺得對方很厲害,這種厲害藏的很深,若非切身體會絕對不會感受到的,以張士德如今的敏銳感知,竟能有人靠到貼耳般的咫尺距離而不被發覺。

“你看得見我?”

少女笑了笑:“為什么你們都這么問我,我看起來很像盲人嗎?”

“所以你看得見我。”

“不,我看不見。”

張士德無語,逗悶子玩有意思嗎。

少女從墻體廢墟上跳下來,站在張士德的面前:“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邱從云,大川市人,你呢?”

“張士德,大津本地人。”

邱從云突然有了興趣問道:“你是大津人!那你吃過犬不理包子嗎?聽說可好吃了。”

“沒有,大津人從來不吃……”

“那你就是犬咯,哈哈哈……那你會說相聲嗎?網上的大津人都會說相聲。”

“不會……”

“那大津市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給我推薦幾個唄,師傅好不容易帶我出來一次,一定要玩個痛快。”

“大津市嗎……”張士德沉思了幾十秒:“好像真沒什么好玩的。”

“怎么會呢!你一個大津市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邱從云不解道:“網上說了……”

邱從云竹筒倒豆子般例舉了大量的景區景點,美食風俗,其中有些就連張士德這個大津市本地人也不知道。

“可能我平時比較宅吧,出門太少了。”

可以看得出,邱從云真是一個愛“玩”的孩子。

“既然你眼睛看不見,又是如何發現我的?”

邱從云停下了講述自己的旅行計劃,扭頭看向他:“我雖然看不見,但卻可以感知到,而且這種感知是不受任何事物阻擋的。”

“那你的初始神技是什么?”

“保密,師傅說了,不讓我告訴別人。”

忽然,顏汐與李漠神不知鬼不覺間就出現在了二人的身旁。

李漠和藹一笑,問道:“原來是你小子在偷聽,想必你就是覺醒了‘龍威’的張士德吧?”

輕風起,花兒散,幾度春秋幾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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