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暗箭
書名: 破闕作者名: 七天之內本章字數: 3928字更新時間: 2025-06-10 22:56:00
仆侍按照李犀吩咐在宿莽臺兩側支起燈架,雖談不上亮如白晝,但視物絕無問題。
徐越卿一手提著刀、一手握著劍跟隨李籌等走出小榭,走至江慕對面。
許是江湖殺伐太多,江慕眉目端正也壓不住渾身肅殺氣味,沉默著解開將刀捆在身上的布帶,比之尋常更為寬大的刀身順著他略為傾斜的脊背滑落。
厚重的手掌穩穩握住,拇指的老繭都與刀柄相契合,看似毫無要領地揮起,可刀、鞘分離,并無半點滯澀。
眾人的目光全被刀刃吸引,眼光估著好似有二三十斤多重量,刃鋒寒光猶如月色凝結而成,在黑夜中格外顯眼。
徐越卿也不例外。
出身掠海城的江慕在江湖之中素有聲名,不僅僅是他用刀如神,更是因他的鍛器技術精湛,制造刀劍無數,得名“萬仞”。
掠海城與普通門派并不相同,青微山與江湖上另外幾個門派同根同源,有心法、劍譜、武藝相傳。而掠海城起初不過是一幫子兵匠糾結而成,成日里敲敲打打,明明與所謂的江湖人士存亡相依,卻遭鄙夷,所以格外團結。
掠海城開宗立派的那位老祖從打鐵中領悟武術的奧義,自創武功,并不設限,凡城中工匠都可學習。
兵匠體魄本就強健,又因功譜源頭來于鍛鐵,自能融會貫通,當然,江慕就屬其中佼佼者,他手中的重刀是他親自鍛造,夸張點說,已然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若要勝,并不容易。
徐越卿估摸著勝算,還是選擇了平日里的劍,吳朝在她猶豫之際,從人群中上前捧過她的刀和劍柄,無視眾人或不解或戲謔的目光,堅定道:“無論輸贏,保全自身才是最重要的。”
徐越卿并未回話,挽著劍花回身,破風劍鳴,身姿靈巧飄逸,雖此戰被動卻還是禮數周全,對著江慕躬身:“請前輩指教。”
“不敢當。”
江慕多年前慘敗在風姿灼灼的路明州劍下,多年后與其徒再決高下,也有一雪前恥的心思,再加之徐越卿實在年輕,故而傲慢了些。
“聽聞徐姑娘刀法更勝,為何不用刀而用劍?”李犀負手而笑。
他人不明所以,徐越卿眼神從他身上滑過,回到江慕身上:“沒必要。”
此話沒頭沒尾,乍聽之下還以為她意指江慕并不值得她用刀,自矜倨傲,不管其他人如何想,徐越卿不過是點點頭:“前輩先請吧。”
江慕抬起并未拿刀的右手。
再想讓怕是天亮了也分不出勝負,徐越卿領會,不再虛禮,提劍攻去,本就凌厲的氣勢瞬間又不大相同,像是利刃出鞘,毫無藏鋒。
雖曾見過徐越卿與楊滟之間的比試,與現在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嘭!”
刀劍正面相撞,兵戈錚錚。
顯然并不能以蠻力取勝的徐越卿竟率先選擇了與她最為不利的迎難直上,果不其然,刀劍碰在一起時,力弱的徐越卿手臂被震得發麻,不過幾瞬,她已無遺力抗衡,果斷踏步撤退,躲開江慕揮來的刀。
江湖之上無論男女刀客,多是輕便的環首刀、唐刀、雁翎刀、繡春刀,重些的也是偃月刀之類,不過像江慕手中這般沉的直刃也是少見,畢竟鮮少人能在實戰中揮舞太久。
徐越卿再次躲過江慕的刀風,如鬼魅一般閃身到他因施力過多而無所遮擋的右側,鞭腿而出,奇襲手肘,卻被江慕歸于堅硬的肌肉生生接下。
隨之,一次肘擊又將徐越卿震退幾步。
穩妥的獲勝方法徐越卿已然知曉,這刀那么重,只要拖延的時間夠長,但凡徐越卿不被傷到,總有消耗盡他力氣的時候,再加之江慕揮刀力度過大,致使他身體某側頻頻露出破綻,并不周全。
顯然,江慕對此也十分了解,未免徐越卿再度抓住自己的破綻,故而不在被動等候,而是以攻代守,預備速戰速決。
出乎江慕意料的是,即便是知曉制勝之法,徐越卿也并不采用,而是迎刀而上,再次拼全身之力抗住江慕的攻勢。
此前輸給青微山的路明州,江慕自認功夫差人一等,不過一個無論是力氣還是習武年歲都比不過自己的小毛孩兒,他尚且還不放在眼里,遒勁的雙腿奮力往前邁,雙臂也愈加發力。
指向對手的劍刃靠自己越來越近,徐越卿并無半點憂心,咬著牙負隅頑抗,直至江慕再度發力的那一刻,徐越卿驟然撤下力道,閃身躲過。
江慕沒來得及收住力道,一個踉蹌險些跪倒,很是狼狽,可還是扭轉刀勢,堪堪擋住徐越卿的劍,心道不好,眼前便又閃過寒光,不得不急忙應付后支撐著起身。
徐越卿沒有窮追不舍,在原地扭動著有些麻痹的手肘,沉靜如水的目光掠過江慕方才跪倒的右腿,又回到他的臉上。
“大抵是因有一層路掌門故交的緣故,二位交手倒是和藹得很呢。”李犀笑道。
徐越卿不明其意,聽到此話的江慕倒反應很大,顧不得舒展右腿,當即起身與徐越卿糾纏到一處。
即便是有舊傷在身,江慕依舊是不可小覷,落刀力度、速度比之方才幾乎無差,又每每能夠在出招之后立馬掩住破綻。
吳朝不由替徐越卿捏了把汗,與他相比,江慕的優勢顯而易見,直面應敵,只怕勝算并不大,更何況這可是真刀真槍,若是傷到了,思及此處,他不由將懷中的劍鞘與刀抱得更緊。
起初,徐越卿尚因不知李犀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而有所顧忌,可來往之下,則全然忘了,腦中并無輸或贏所產生的不利,無論江慕招式如何變化,她都有應對之法,二三十招過去,臂膀也能漸適應了下來。
忽而劍峰一轉,徐越卿眼波冷橫,改劍做刀用,劈、斬、撩、刺。
即便是江慕這樣常年用刀之人也不得不感嘆此女實在了得,刀、劍二勢切換自如,不假思索到近乎天性使然,根本無法預料她的下一個動作,而招式上又比她師父多了幾分狠勁,實在難纏。
轉眼又是二三十招下去,圍觀者看得目瞪口呆,若非情態焦急,只怕有人要大聲呼喝“過癮”。
高臺之上,春風一改天性,吹得衣袍獵獵作響,燭火搖動不止。
伴隨著一聲轟響,徐越卿平地而起,旋風般沖向江慕,勢如破竹,步步緊逼。
江慕連連后退,后腰突然撞上墻壁,驚覺已經到了宿莽臺的邊沿,退無可退,一個閃身,而徐越卿沒有半點停下來的架勢。
徐家兩兄弟不禁替徐越卿捏了把汗。
“姐姐!”
吳朝當即驚叫,臉色慘白,不管不顧地就要沖進去阻止,懷中刀穗成扇狀,點綴的玉石相撞,清脆泠然。
李籌、長孫畏等巋然不動,李彧上下打量著吳朝,不掩輕蔑。
吳原叫上幼弟吳穆好歹是將人扯了回來,趁人不注意咬牙切齒地附耳低罵:“你的心思別放到臺面上,叫人恥笑!”
哪怕是徐越卿今日死在這處,那也是太子、錦王首肯過的比試,怪只怪她技不如人,吳朝無名無份何以為她擔驚受怕?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徐越卿借著墻壁的力道回身,彈到江慕身邊,刀劍相交的聲音越發激烈,但眾人已經看不清二人的動作了,肉眼中唯有徐越卿的殘影,如蟒似蛟一般纏在江慕身側。
哪怕是江慕揮刀的次數再快,也不可能快過徐越卿,帶著內力的一腳直接踹在刀背上,江慕被震出老遠,再定眼,臺上哪里還有她的影子,左右張望下,但見錦王面色不善地看著自己身后,驀然回首,寒光穿過自己的衣領,又擦著脖頸飛走。
結果顯而易見,他輸了。
“承讓了。”徐越卿微微頷首,八十四,師父與師兄曾演示過他與江慕之戰,不過用了六十二招,她不免腹誹自己近來用功不夠。
江慕抱拳:“徐姑娘果真得路掌門親傳,果真如江湖中傳言一樣的后生可畏。”
“江前輩過獎了,”她雖然不明江慕為李犀所用的理由,但想來也不過是江慕有所求這才為人掣肘,更可惜以自己所能怕是不能解救,想來更是淡淡,“您舊傷在身還如此利落,可敬。”
江慕不言,徐越卿一早看出他的腿疾卻并未對那處下手,招式飄逸灑脫之余更多是狠厲,路明州的君子劍心、點到為止是一點都沒繼承到,但這般光明磊落的性情的確承自其師,不愧是江湖之中年輕一輩的翹楚。
勝負已了,圍觀眾人心情迥異卻并不吝嗇掌聲,李籌撫掌大笑走進:“之前在宮中看你與小楊將軍劍舞,已是大開眼界,今日幸而得見兩位交手,真是酣暢淋漓!”
“太子過獎。”“殿下謬贊。”
“二位武藝,我們是有目共睹的,如此良夜又有二位助興,不枉我此行。也別在外面站著了,再進去吃些酒吧,江大俠也別走了,留下共飲一杯。”
“多謝殿下。”
李籌被眾人擁著進入小榭之內,親切與李犀、李彧二人說著方才如何驚險,若是徐越卿有傷,不知如何向徐大人交代之類的話語,轉身看向徐沃:“大公子想來也是怕的,好容易回來的妹妹放在手心里捧著還猶覺不夠,錦王也是有同胞妹妹的人,想來也是能夠感同身受的。”
徐沃面不改色:“我們兄妹多年別離,必然是比不上王爺、公主親厚,不過每每見她總覺幸運,這已然足夠。”
在場眾人多少都對十來年前的事情有所耳聞,李籌夾槍帶棒,徐沃不遑多讓,旁邊的李犀作為拆散兄妹的罪魁禍首只撇嘴笑笑:“都是父皇的兒女,三哥這話就有些生疏了,被父皇聽見了又該不高興了。至于徐姑娘,上山習得一身武藝,也不虧徐大人親手將你交到路掌門手中。”
“所以,我還要感謝王爺?”徐越卿從吳朝手中接過劍鞘,利刃隱沒在鑲金雕玉中,戾氣卻是沒收住。
隔著重重人影,李犀的目光還是與徐越卿交匯,心中嘲笑,與這樣的莽夫較勁當真是最最無趣,凡事擺在明面上、徹底斷絕后路的做法實在不太聰慧,可這樣的人也是最好解決的。
李犀面上怡然自得:“我?自然是不行的,要謝也應當先謝你的父親目光長遠。”也不再顧她,笑請太子入殿。
李犀的后背仿佛被黑氣繚繞,再定睛,那些黑霧分明是女人的長發,細細圍剿著李犀,似乎察覺到徐越卿的灼灼目光,烏黑長發中浮現一張張毫無血色的慘敗面容,笑起時露出顆顆沾血的獠牙。
又只有自己能看得到,徐越卿薄唇微抿,闔上雙目,忽而一只溫熱的手掌裹住自己的手背,她機警地瞪著眼睛看向吳朝,沒有半點話。
吳朝忍不住失落,強撐著笑,悻悻收回手掌。
沒有跟上長兄的徐濯滯緩腳步,略偏頭就察覺吳朝同徐越卿的動作,徹底停頓下來,轉身,按捺住不由自主就想要扯走妹妹的手,但他也只是遠遠看著,溫聲詢問:“可是累了?”
“沒有。”
“先進去吧,等宴會結束再商討也不遲。”徐濯深居簡出與徐沃不同,消息自然不怎么靈通,想著再叫人打探了。
兄妹二人自說自話,儼然忘了一旁懸心徐越卿卻不得青眼的吳朝,還是徐濯回過神來,輕喚他的姓名,這才打斷吳朝的自怨自艾,不過徐越卿早已走開。
吳小公子與阿翼的傳聞徐濯多少聽過,如今倒是分辨真切了,可惜了五小公子,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通透如徐濯也替他惋惜,也有些慶幸阿翼對吳朝沒有半點男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