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東方既白。
李寧亦一身便裝,臉上的尸血還沒完全擦掉。趁著星光未散,他已來到縣衙大牢。叔叔李譽昨夜已經從尚知縣那了解了情況,此時已經不在大牢。大約是回家了吧,李寧亦心想,等回家了得想想怎么賠罪。
李元芳換下了囚服,一身藏藍色的捕快服已經穿戴好,此刻正在閉目養神。
李寧亦雖是第一次見他,但這一世的記憶卻讓李寧亦對這個師父頓感親切。他大聲道:“老李頭,我來解你出獄了啦!”
李元芳閉目不語。
等到李寧亦走近了,他突然抽出制式長直刀的刀鞘,朝著李寧亦的屁股蛋打去。
李寧亦吃痛,大叫了出來。打擾到了牢里其他捕快和白役的酣夢,有人罵罵咧咧的回應。
“兩個三品武者加一個四品武者都對付不了的怪物,你一個二品不是送死嗎?”李元芳嗔怒道。
“你爹把你托付給我,你要是有什么閃失......”
后面的話李寧亦已經聽得太多了,條件反射般的忽略了。
李寧亦賠笑道:“嘿嘿,師父消消氣,我留了個心眼兒,我是等那怪物被纏斗的快不行了才出手的。這種功勞不撿白不撿嘛。”
“就會油腔滑調。”李元芳心里暗罵。
“你看你,一身的尸臭味。跟我去浴房洗洗晦氣!”李元芳說道。
兩人說著話離開了大牢,到縣衙后院的浴房洗浴。
李寧亦看到一個浴間里有未干的水漬,心想是誰這么大早來洗浴。
那浴間的矮門上還有一白絲在飄動,李寧亦不自覺走近,近看竟是一件遺失在此的女子抹胸。
縣衙的浴房平日不會有女子出入,這幾日在縣衙后院走動的就只有女捕頭慕容映雪了。
難道是慕容映雪在此洗浴了?這縣衙浴房的低矮浴間,男子之間倒不是問題,女子在此洗浴豈不是被看光光了。
她一定是忍受不了身上的尸臭,趁半夜無人來此洗浴的。李寧亦暗想著,腦中浮現出慕容映雪沐浴的倩影。
他嘴角一絲上揚,悄默默的把那白絲抹胸塞進了懷里。
···
縣衙大堂,尚知縣、曹員外、六扇門三人及李元芳師徒二人齊聚。
麗春院的勾欄女子和兩個龜奴被白役帶到。
勾欄女子一臉濃妝艷抹,嬌弱無力的樣子。似乎還未睡醒,一疊疊的打哈欠,看來昨夜很晚才收工。
尚知縣厲聲問道:“堂下女子,將你所知再詳細說一遍。”
“大人,小女子前日已經交代過了。沈官人是京都來的客商,做完了生意,到我們麗春院歇腳吃酒。不巧卻相中了奴家,讓奴家春宵相與。”
說罷她微微一笑,好像在沉憶什么。忽而又臉露憤憤之氣,說道:
“但是這天煞的竟然死在我房間里,這要是傳揚出去,以后我還怎么張開啊!”
“說說跟案情相關的?!鄙兄h不耐煩的打斷。
“那晚奴家與沈官人在客房吃酒敘話,正準備熄燈歇息,突然窗戶被人撞開,風灌進來把油燈都吹滅了。奴家沒見過啥世面,見到黑衣人這等架勢,只感覺一陣胸悶眼黑,就不記得后面發生啥了?!?
“沈事主可與你說過是做的什么生意?或者跟什么人交易?”女捕頭慕容映雪問道。
“沈官人說賺了不少,但不肯透漏是啥大買賣,只說不足與外人道。但聽他的意思,買家不是本地人。”勾欄女子答道。
買賣兩方都不是奉縣本地人,偏偏要到奉縣來交易,是為何?李寧亦尋思著。
尚知縣、女捕頭等也在沉思,大堂內一時間鴉雀無聲。
“沈事主的生意,可與火器有關?”李寧亦突然打破安靜問道。
眾人詫異,火器?
李寧亦頓了頓,隨后解釋道:
“第一,武備庫丟失了大批鉛丸,但只丟失了一把手火銃,如果只是盜取手火銃行兇,為何需要盜取這么多的鉛丸?所以這批鉛丸對兇手來說一定另有用途?!?
“第二,一般商人不太會隱瞞自己做的何種生意,而這位沈事主對生意的事情諱莫如深。居案籍記載他在京都是做茶葉生意,茶葉生意為何不能與人說?那很有可能他此次做的是見不得光的暗面生意?!?
“第三,如果是見不得光的生意,那買主為了保密,就很有可能殺人滅口。”
眾人正在沉思消化李寧亦這一連串的推斷。
慕容映雪先發問道:“所以,買主是兇手,買主買的是火器?”
“只是猜測?!崩顚幰啻鸬?。
“如果能查到沈事主的賬簿,也許能確認他是否有暗面生意?!崩顚幰嗬^續補充道。
“賬簿已經丟了,沈事主的隨身行李沒有找到他的賬簿。莫非賬簿被兇手拿走了?”慕容映雪說。
“兇手很可能就是與沈事主做生意的買主,行兇動機就是掩蓋這筆買賣?!崩顚幰嗾f。
尚知縣和捕頭李元芳在一旁聽著李寧亦的分析,默想這小子什么時候這么厲害了,不由暗暗竊喜。我奉縣縣衙也是人才輩出的。
“但兇手為何要陷害奉縣縣衙?詐尸又是怎么回事?還有仵作的死?”慕容映雪追問,這也是眾人疑惑的。
她繼續補充道:“沈事主的死因蹊蹺,鉛丸傷口并不是致命傷,而是另有死因。”
李寧亦回應:“假設兇手是為了獲得一批火器,那盜取奉縣武備庫可能只是為了獲得鉛丸,并不是故意要陷害奉縣縣衙?!彼^續說道,“而仵作被殺,很明顯是兇手為了掩蓋沈事主的真實死因,所以兇手的線索就在殺人手法上!”
眾人再次陷入沉思,雖然當下證據不足,但李寧亦的推斷卻已十分接近真相。
尚知縣默默瞟了一眼曹員外,眼神似是在炫耀。
“分析的很好!”,一直沒有說話的曹員外終于開口了。眾人目光紛紛向他望去。
“但是尸體已毀,怎么確認殺人手法呢?”,曹員外潑了一盆冷水。
“也許是術士所為,操控尸體這樣的能力,不在武者體系范圍內?!崩钤颊f道。
“但術士的范圍太廣了,而且術士不像武者有朝廷的籍冊記錄,根本無從查起?!崩钤茧S即又補充道,似乎是自己反駁了自己。
案情分析到這里,很多疑團揭開了,但也似乎進入了死胡同。
堂下的勾欄女子不停地打著哈欠,好像遇到短小無力的客人一樣無聊。
尚知縣說:“堂下證人先回吧,此案需要進一步的線索?!?
又對曹員外說道:“案情雖然還不明朗,但奉縣縣衙捕快的嫌疑應該可以排除了??h衙的一眾捕快和白役還羈押在牢獄,是否可以釋放,請曹員外定奪?!?
曹員外頷首,說道:“都放出來吧,協助勘查此案?!?
···
晌午,李寧亦跟師父李元芳到咸亨酒樓吃酒,緩一緩這幾天的疲乏。
奉縣在京都西出的要道上,而咸亨酒樓又在奉縣最繁華的地段,往來皆是各地商賈。
李寧亦和師父在酒樓二樓的陽臺邊上挑了張桌子,李元芳照例點了一壺杏花酒、一碟炸花生、一小盤醬豬頭。這是他們師徒二人最喜歡的放松方式,一邊聽著酒樓里的唱曲兒,一邊看著街頭的熙熙攘攘。如果有路過的身材姣好的女子,多看幾眼也不會被發現。
李寧亦為師父斟酒,這杏花酒呈現淡淡的稻黃色,酒體有些牛乳般的渾濁。
李寧亦用粗瓷碗淺淺嘗了一口,酒味不是很濃,但醇醇的花香滿口。他前世就是個好酒之人,雖然酒量一般的,但是酒品也一般。這一世的記憶里似乎沒有什么喝斷片的經歷,可能是這個時代的酒普遍度數不高吧。
李元芳一邊小酌,一邊哼著小曲。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口中的小曲兒戛然而止。
“這次的酒錢你付啊。”李元芳說,“說好了一人一次的?!?
“我沒帶錢啊。”
“那就從你這個月的月俸里扣咯。”
李寧亦每個月的月俸都是李元芳給代領的,衙門里的人都默認了李元芳就是李寧亦的爹,雖然他口頭上叫師父。
李寧亦一陣腹誹,糟老頭子算計的很。
兩人就這么悠閑的待了快兩個時辰,日頭已經西斜,街上的人影很長很長。
人群中一個身穿紅衣斗篷的女子吸引了李寧亦的注意,她的臉隱沒在斗篷下的黑影里,但斗篷下的浮凸身材依然隱隱可見。
李寧亦直勾勾的看著她,直到她消失在了咸亨酒樓門口。
李寧亦趕緊向樓梯走去,想看下那女子去了哪里。卻沒想到那女子竟然正在上樓,向著李寧亦迎面走來。
李寧亦故意下樓,想跟紅衣女子打個照面。那紅衣女子抬頭,一張精致小巧的異族女子的臉從斗篷下露出。李寧亦自知盯著陌生女子看極其失禮,但目光依然不由的落在她被斜陽照亮的雪白肌膚上。女子側頸上的一枚小小的赤色環蛇紋身,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紅衣女子被李寧亦直勾勾的盯著,卻也不害羞。她微微泛著金色的瞳仁,也正看著李寧亦。兩人一上一下的錯肩而過,各自消失在樓梯盡頭。
“師父,我剛剛看到一個絕美的異域女子?!?
“哦?女捕頭不香了?”
“-_-||”
“走吧,時間不早了?!崩钤颊f。
兩人從酒樓里出來,注意到街角有三個西域番僧。他們穿著暗紅色的寬大僧袍,單臂露出,向著西方跪拜,一邊拜還一邊默默的抹淚的。街上的行人看到猛男當街落淚,也都投去詫異的眼光。
李寧亦見他們身形魁梧,不像普通僧人,不覺多看了兩眼。
李元芳見他好奇,便說道:“看行頭應該是西域夜仆國的武僧?!?
“夜仆國的武僧?為何會到奉縣呢?”李寧亦更好奇了。
“奉縣是從京都西出的必經之路,有西域的僧人也不足為奇吧。”李元芳說道。
“那他們為何哭哭啼啼的?”李寧亦繼續拋出十萬個為什么。
李元芳答道:“前段時間「明鏡社」不是有篇報道嘛。西域的兩大佛國烏茲國和夜仆國為了爭奪圣佛城打起來了。咱們元辰帝下令出兵支援烏茲國,把夜仆打成了孫子,丟了圣佛城。”
“圣佛城是供奉圣佛「耶彌」的地方,是所有佛信徒心目中的圣地。西域大大小小佛國幾十個,而夜仆國獨占了圣佛城,能不遭人嫉妒嘛。如今夜仆丟了這么一個圣地,他們多多少少得傷心一下吧。”
李寧亦聽罷自覺跟自己關系不大,也不再多問。兩人悠悠的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