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傳來一個聲音，夢速轉過頭去，看見一個穿著銀甲的年輕士兵正站在土堆上朝它揮手。夢速從地上爬起來，用盡量大的聲音向他問好。那士兵得到回應后便立即跑過來站到夢速的面前。夢速抬頭看著士兵青澀的臉，好奇地問道：

“你不怕？”

“我是來帶你回去的。”

“去哪？”

“帶回堡壘，說是感謝。”

聽聞此言，夢速點點頭，便跟著士兵離開了。路上，它偶爾回望，看向殘破的大地，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雪還沒化完，走在路上總有磕絆，時不時，看得見被覆蓋的尸體和散亂的器具。

“你認識這樣一個人嗎？”夢速突然問道，“艾麗卡，一個女戰士，來自一個偉大的地方。”

“你想說什么？”

夢速眼睛睜大了些。

“你知道嗎？”

“棕黑頭發的女戰士，眼如藍天清澈。”

“她現在怎么樣……”夢速說話聲小了些，但又強行撐起聲重復道：“她怎么樣？”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士兵停下步子，向后傾頭，黑色眼眸中的光芒與夢速相接。夢速從那副神情中看出一絲克制，深深的一種悲傷，蒙在他身上，好像是一整塊霧。

“她上了場，魔物。上了場，就不知道是生是死了。你知道的，在某些情況下，就算是后勤也會被屠戮殆盡。現在，我沒見到她人了，沒見到。但，她很厲害，沒有那么容易死在外面。但愿……”

“你和她的關系，似乎很好？”

“嗯。希望我可以再見到她。”

說完后，士兵又走起來。

過了一個小時，兩人跟上了部隊的最后排。夢速從人群之中穿過，所有人都注視著這只狼。那些人的眼光之中藏著恐懼和不安，剛剛的一場大戰令他們印象深刻……而又為那些因怪物而死的人，這些情緒最終會化作憤怒，直直地指向這只魔狼。很明顯，人們不信任它。

夢速心中一緊，感到一點委屈，但這種情緒沒有存在多久，很快地，它意識到，現在唯一值得占據它心頭的，就是如何去結束這一切。

森林中傳來馬蹄聲，那只母馬又跑了回來停在夢速身邊。夢速上了馬，將頭靠近它耳邊告訴它跟緊隊伍后，便趴在母馬身上，沒過多久就昏沉沉地睡去。這樣的行為，又或者是外表……令剛剛警惕的人們心里緩和了不少。

這只狼是被拍醒的。當它睜開眼時，自己已經到了馬廄中，一個士兵站在自己旁邊，還是那個年輕人。

“至少我醒來的第一眼看見的人是你，而不是別的什么或是銀或是鋼的武器。”夢速一邊說著，一邊坐起，慢悠悠地將自己的腿移到馬的一側，然后一躍而下。尾巴拖在地上，它只能用力收下尾巴，或許有時候尾巴太長太粗并不是好事。

那士兵的眼睛盯著它的尾巴，夢速有些害羞，只能半開玩笑似地說道：“你知道的，作為一個魔物，平日中，就只能夾著尾巴做人，當然，或許永遠都做不成。”它聳聳肩，用手揮了揮。

士兵沒說話，只是讓夢速跟上自己。路途上，夢速又向他打聽關于艾麗卡的事情，得到的回復仍舊是“不知道”。夢速抿了抿嘴，兩眼低沉下來。

在營地帳篷里，夢速見著了這個地方的總指揮，一個面部干凈高而瘦的男人。看著這個男人微黃的臉，它莫名有些熟悉。但，夢速眼中還是透露出一股不信任的神色。它不加掩飾地說道：“你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樣，你看起來好瘦弱。”

指揮讓士兵退下，對著夢速微微一笑。

“見過面的，怎不記得？”

聽到這話，夢速瞬間有了印象。

“法師？”

“嗯。”

“一個法師，卻是指揮官？這與我的設想有很大出入……”

“沒什么不可能的，你也是用魔法的，世界的奇妙程度與魔法相比，難分勝負。”

指揮官攤開桌面上的一卷軸，上面是這一帶的詳細地圖。他拿出筆，用圈畫出了很大一塊地。夢速向前走了兩步看著地圖，這塊地正是它和阿什利破壞的那里。它抬起頭，正欲詢問這行為的目的，指揮官卻搶先開口道：

“這一塊地方的地形已經與之前大不相同了。我親眼目睹了你和那條巨龍的戰斗，說實話，很是驚人。你的力量很強大，你必須要克制住你自己，必須。”

“別再說這些了。”夢速打斷道，“你的目的是？”

“我倒是想知道你的目的。”指揮官的神色變化了，那嚴肅的眼神讓夢速心里變得緊張不安，“我很害怕你。從理論分析，這里所有人一起上都不一定能夠拿下你，但你還沒有表現出任何敵對傾向，而我只能相信你是我們這邊的。可我還做不到對一只魔物完全放下戒心。”

指揮官的手心里攥緊了汗，但他面不改色。

“你在戰場上時，可還沒這么嚴肅。”

男人半偏過頭苦澀一笑，目光仍在夢速身上。

“現在我們可不是在戰場上，你是在我的軍營里，如果你大開殺戒，你覺得有多少人能逃跑？”

“說得這么明白？”夢速歪過頭，“我以為你會說得含糊些，至少用氣勢碾壓我呢，當然，是在我還沒有完全挑明態度之前。你呀，不太符合我對指揮這個職位的印象，還是說一切都是我自己想象的？”

“我也不知道。但你這樣說話，倒讓我感覺心里踏實些，至少我愈發相信你是我們這邊的了。”

“我們好像沒聊幾句吧？何以見得？”

“生活經驗。”男人仍舊攥著拳頭，“有時候這東西的確很有用，你說對吧？”

“哼，我本來和你們就一條道上的，我的目的是來找人，同時結束這場戰爭。”

指揮官沉默一會兒，一改剛剛嚴肅的樣子，微笑著說道：“結束戰爭有很多種方式，你也可以選擇把我們全滅掉，當然，我只是開個玩笑。”

“開玩笑是嗎？好吧，我再說詳細點，我要把控制這些魔物的人揪出來，讓他為自己所屠戮，所影響的一切付出代價！但我現在，實在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指揮官最終松開了拳頭，這一切實際被夢速看在眼里。它明白，只有這樣明確的說辭才能讓眼前的人徹底放下心來。同時，夢速和他也明白，即使他不放心，他們也攔不住夢速。既然如此，那為什么將它帶來？如果它有敵意，這一切都會毀滅。

這只魔物很快便想通了——這指揮官在打一場賭，賭戰場上夢速讓士兵逃跑的行為標識了它的立場，或者說，他在賭夢速能成為他們的盟友。但，夢速又想到，如果指揮官要在這個方面下注，那么他們的力量比起開始又還剩幾許呢？這些人，這營地，大概率是到矢盡援絕的境地了，他不得不賭這一次。

想到這，夢速深深吸口氣，似乎一直以來都不順利。

“你們還能支持多久？”夢速問道，這使指揮有些驚訝。指揮剛想繞過木桌，卻又止住了腿，仍是站在原地看著夢速，眼中添了份謹慎。

“你猜到了？”

“嗯。”

這男人笑起來。

“有意思，真有意思，我還是說漏了嘴。但這無妨，畢竟如果你要幫助我們，你總歸是要知道的。實話實說吧，我們這里已經堅持不了幾天了。補給線，被斷了。”

“什么情況？”

“只要有車隊或信使從這附近經過，就會有火球一類的法術從很遙遠的地方直直射來，摧毀他們。我感知到那火球的施法地在森林的另一頭，只要不摧毀，這些法術就會源源不斷地到來。”

“已經死了很多人了？”

“是。”

“可，我沒有遇見！”夢速向前走兩步將雙手拍在木桌上，一雙眼中閃過明光，同時它的思維逐漸變得清晰起來，“艾麗卡，你們是不是招募了一個新兵叫做艾麗卡？”

“怎么問起這個？”

“她是自己不請自來的嗎？”夢速半低腦袋，兇狠的架勢讓指揮不由地一愣。但此一瞬間，他明白了夢速所想的事情，于是直接告知它：“是的。”

“果然啊！”夢速狠狠地用手砸了下桌子，“真是該死的臥底……絕對在你的上級里！將情報貢獻給魔物背后的人，到底是想要得到什么？”

“為什么不能是在軍事物資類部門中？”

“因為在另一個地方也受到了影響，而那個地方的影響絕不是物資的問題！就以排除法，可見是在當指揮的人里面，說不定，還是某國的高官。”

聽到這話，這指揮露出一副擔心的表情。他碰了碰夢速的手，使夢速從自己的思維之中回過神來。這只狼睜大眼，有些困惑，不明白剛剛指揮官的行為，因此它不斷地思考，實際上，這讓它的神志飄得更遠了。

“抱歉打斷你，但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是我將情報賣給了這一切的幕后黑手？”

夢速一愣。

“狼，雖然你足夠聰明，但還不夠謹慎，這樣會招致禍患的。不過你夠直率，這方面，我挺喜歡。如果你再小心一點，我或許會更喜歡你，無論是作為一個法師，還是一個人類。”

“一個人類？”魔狼低聲重復道。它的耳朵輕微地抖動兩下，被法師敏銳地覺察。法師注意到面前的狼似乎手足無措了一小會，它將兩只爪子貼合在一起，不斷地搓著，很久沒說一句話。

這幅模樣，讓法師覺得這只狼有些乖巧，隨即，他又快速地眨眨眼，心里連忙否認道：“我一定是被它作為魔源的力量給干擾了，魔力敏銳者，被精純的魔力干擾，本就正常……真的嗎？真的嗎？我現在已經基本確定它和我們是一邊的了，我喜歡它是自然的。”

指揮深吸一口氣，接著說道：“不過仔細想來，你倒也沒做錯，畢竟讓一個要上前線的人當臥底，的確不是很舒坦。如果我是敵人，我一定會選擇在后排做事的而且職位不低的人當臥底，又不容易被發現，又好做事情。”

此時夢速才反應過來，紅起臉說了句“謝謝”。

如果它能夠謹慎，如果它能夠一直保持謹慎，想必它的路會更加好走。同時，它已經沒有可能再不謹慎了。面對這戰爭的始作俑者，它是不是走錯一步，就再沒機會了？連性命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