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叫兩個人來把這棵樹給我砍了。」她向身后的幾名仕官招呼著。
剛巧經過的Laertes一怔,心中對「這棵樹」感到不安起來。
——果然,轉身看到迎香指的是「哪棵樹」之后,他大吃一驚。
「等一下!迎香公爵!這棵樹不行!」
「啊?為什么?」——穿著鵝黃色便服,卻被稱為「公爵」的女子轉過身來,沖口而出。
在看到說話的人是誰之后,她忽然一臉慌亂。
「失??失敬??陛下,在下是想問,莫非這棵樹有什么來歷?」
Laertes看著眼前態度突然一百八十度轉變的女孩,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
自「琉光」一事,已有十年之久。大部分內廷的樹木都因被懷疑與事件本身有關而被砍去了。會有人見到樹木就心存疑慮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是這一棵??
Laertes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走進了迎香所處的院落——那原本是屬于「死神」的宅邸。可是后來,因為這一神職的定義有些模糊,加上作為神帝的Laertes一再堅持,這間宅子就被長久地空了下來。
「我是想說,你都還沒有完整地聽過『琉光』一事的全貌吧。」
一向拘禮的Laertes從敬稱的「閣下」換成了「你」,為的就是讓迎香放松下來。
后者歪了歪腦袋。
Laertes在門廊上選了個地方坐下。
總覺得那是很久以前了——他曾常和這宅子的主人一起坐在這門廊上飲酒。他選的,也是這個位置。
接著,他拍了拍身邊,示意迎香也坐下來。
****
在津澤被鎖上與眼前Eulrice相同的鐐銬時,后者身上的,卻消失無蹤。
同時,她的形象也又像之前一樣,沙一般凋零而去。
他跪在那水上,無聲地哭泣著。
因她沉重而悲哀的記憶。
因十六個世界尖叫著的痛苦與絕望。
那翼龍,也不知何時無影無蹤。
他不記得自己這樣跪了多久。
一抹人形的黑影,忽然出現在他面前。
他抬起滿臉淚痕的臉看去,那黑影上,竟然慢慢浮現出了人的面貌。
是??自己?!
第十六的自己???
津澤爾后漸漸覺察到,那只是一個和第十六的自己很相似的人。
他有著黑發和炯炯有神的黑瞳。
從臉的輪廓來判斷,和自己不同,應該是確確實實的男性才對。
他有些不解。
「錦,我們終于見面了。」
「我的名字,是凜。」
——是剛才守喚出的???!
津澤混亂的記憶里,一切似乎都已經脫節。
「我一直聽到媽媽說起,很擔心你啊。」
對方輕輕將津澤攬在肩頭。
——媽媽?!
他是??
那個沒能出世的??
「沒有機會出生在那個世界,卻因為這樣對你和媽媽產生了羈絆,也是很痛苦的事啊。」
「你看,你已經走到這里了——這是多了不起的事。」
「別再哭了??」
「想起來吧??活著的理由。」
在凜的肩側,津澤的雙瞳微微放大了一瞬。
「外面,還有人在等你。」
說著,他轉過身子。
那黑色的影子與津澤的身體相重合。
津澤移動了一下,鐐銬,卻沒有跟著他移動。
他難以置信地站起了身。
一個同他一般的影子跪在地上:頸項、雙腕、雙踝上,打上了方才就在他身上的鐐銬。
他抬起雙手。
自己身上的鐐銬,不見了。
再次回頭看著地上的人,那影子的頭部又一次化成了「凜」的樣子,回頭向他微笑。
隨即,就像Eulrice那樣,他也化作細沙,飛揚四散而去。
??
——「哥??哥???」
****
Eddie緊緊擁著津澤。
被那金色的光柱帶向高空之后,兩人便被以「圣」的「境界」中所見的翼龍為形象的咒力包裹,高速向地面墜落。
第十七,大概會因為這墜落的撞擊被摧毀吧。
那之后??帶著Eulrice神格的「諭靈神」??其他的世界??
——他輕輕撫摸著她散開的金發。
他不愿意想,也根本管不了那么多了。
「錦??拜托了??快醒來吧??」
她的精神,現在在哪里?
如果在兩人灰飛煙滅之前,她被囚禁在了那「境界」之中,他會恨死自己的。
這樣想著,他嘆了口氣。
忽然,他覺得有什么東西灼到了自己的胸口。
低頭望去,竟是她頸上他送的那一星一月的項墜。
他伸手握住了那項墜。
然后,就像被呼喚了般,她睜開了雙眼!
「錦!」
她并不回答。一雙金瞳并沒有焦點,就像??在夢游。
「要??泰迪熊??」
——他一愣。
她這是在做夢嗎?泰迪熊??那好像是她小時候的事了。
「不想要??打扮成男孩子??」
他只覺得一陣心疼,抱她更緊了。
「Eddie??我不能??就這樣還手??」
——能夠重來的話??
給你一個開心的童年就好了??
哪怕我不出現的話??
眼看地面近在眼前,他將她的身子稍稍下移,護好了她的頭部。
她忽然在他懷中不安份地動了一下。
「Eddie?!」
她的聲音與方才不太一樣。
他疑惑地低頭看去。
看起來,她終于醒了。
她正一臉慌亂。
「Eddie——我們——這是在哪?!」
——周遭一片混沌的黑暗正在被光河的影子點亮,兩人還在飛速地下墜。
「??別動。」
他抬眼看看即將撞上的地面,拿左手緊緊箍住了她。
抬起右手,他在兩人頭上撐起了金色的屏障。
——這防御對于這樣疾速的下落來說,不堪一擊。但是如果自己把她護在懷里,也許——
「Eddie!你要做什么?!」
「Eddie——!!!!」
****
她猛地放下了手中的行李,大聲叫出了一個名字。
「Eddie!」
機艙里的人紛紛向她投來不解的視線。
她一怔。
怎么回事??
剛剛明明??
這里是??
她環顧四周——這似乎是一架客機的內部。憑空間的設置來判斷,應該是跨國客機。
只是,周圍人的著裝,看起來至少也是第十六四、五十年前的樣式了。
到底是??
身后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脊背。
「南宮姐,你突然怎么了?什么Eddie、Teddy的??」
她又是一愣,緩緩回過頭去。
禪久的臉,出現在她眼前。
「禪久??」
「禪久是誰啊?我說南宮姐,你是不是會議期間太累啦?我是竹南啊,殷竹南!」
什么???!
還有??什么「南宮姐」?!
她忽然發現,自己的左手上,握著護照。
慌忙翻看,里面赫然是自己女裝的相片——「南宮錦,女性」。
「???!」
她只覺得頭皮發麻??
怎么??回事??
****
迎香聽Laertes說完,默默地呷了一口茶。
「噯。可是??陛下??」
「已經說過了,就不要用敬語了??」
「是??我是說,哦。」她轉向身側的Laertes,做了個鬼臉。「你當時并沒有在光河上,是怎么聽說這些事的呢?」
「唔??因為??在撞擊發生之后,那個人來找過我。」
迎香不解地偏過了頭。
「總之??Xerces不知出于什么理由,以犧牲自己為代價,使第十七免遭損壞??」
話語間,一只鳥飛來,停在了庭園中那棵榆樹上。
「而且,Edmund他??活了下來。」
「而Eulrice的咒力從Xerces遮擋的高度傾瀉了下來,造就了現在幾乎和第十六無異的第十七??一切生靈又有了形體??」
Laertes望著那只鳥,直到它飛走,才又將視線投向遠處。
「一切事物的『理』被歸還,大陸變為了如同第十六星球的模樣,光河成為了純粹的『境界』,第十七也有了——」
他抬頭望著朝陽。
「那個與第十六的『太陽』等同的東西??」
「嗯??這些也是Eulrice的『創造』嗎?」迎香不解地問。
Laertes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
沒有得到答案,迎香有些悶悶不樂地轉回了頭,視線落在庭院的地面上。
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她又開口問道,「你說??Edmund男爵沒有死??可是,為什么他沒有再出現呢?」
Laertes笑了笑。
「他說,他這一陣子不想當神了。」
****
「想當一個影子。」
「陪一個人,就此一生,慢慢變老。」
「就算那個人已經把我忘了,」
「或者再也看不到我,碰觸不到我,」
「我也想默默守護著。」
「然后,」
「在那個人在心中嘗試對她記不起來、聽不到的人默語時,」
「裝模作樣地回答。」
「最后,」
「當那個人消亡,」
「抵達第十七的路上——」
「我至少可以陪著。」
「不管那是千年,」
「還是萬年的漂泊。」
Laertes詫異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微笑著說完,一雙紅瞳不由得顫抖起來。
——Eddie出現的時候,大概是在「琉光」——也就是他與津澤一起墜落在第十七上空——以后一年的事。
因咒力紊亂而沒有人能夠接近的墜落點附近,他就這么走了出來。
他說,他是來還「濯衍」給Lucas的——
『順便道個別。』
在聽說Lucas已經在「琉光」中故去之后,他顯得有些感傷。
那黃昏中,Laertes握著手中的酒盞,不知說什么好。
「Killov那邊,我已經打過招呼了。」這樣說著,Eddie站起了身,背對著他揮了揮手。
他身上還是那件Xystus的羽織。
Laertes一愣,忽然叫住了他,「哎!你走了??神帝的位置??」
Eddie一怔,回過頭揚了揚眉。「開玩笑??你以為我留下,就會接替那個無聊的位置嗎?Laertes——沒有人比你更適合統領內廷啦??」
****
她手中攥著「自己」的護照,望著機艙小窗上「自己」的倒影,雙肩顫抖著??
怎么可能??
為什么??
不要??
她的記憶,在那瞬間,就像一張被從邊角上點燃了的白紙,正在皺縮??消逝??
Eddie??
不要??
金瞳,漸漸被黑色侵蝕??
我是??
在猶豫什么??
誰是Eddie?
???
機艙里準備登機的人因受阻而不滿地叫囂了起來,她仍站在原地,手足無措。
這時,一只帶著黑色手套的大手,忽然握上了她行李箱的手柄。
「小姐,你是行李太沉,不知道怎么放上去嗎?我可以幫忙哦。」
她猛地回頭,那帶著褐色短禮帽的銀發的男人,聲音陌生又熟悉。
她猶猶豫豫地伸手去接自己的行李,「不用,我自己可以——」
剛開口,她的手,碰到了他的。
一瞬間,第十六與第十七的記憶鋪開在她腦海——
那張皺縮的白紙,登時抖去了即將將它化為灰燼的火花!
一切,從未如此清晰!
她的雙瞳,黑色漸漸褪去,還原了那原本明亮的金——
意識到時,她雙眼中已溢滿了淚水。
「找你很久了??」他的嘴角,微微揚了起來。
「絕對不會——再放手了。」
她一把擁住了他的脖子。
接著,深情地吻在了他唇上。
他手中剛剛提起的行李箱,再度落在了地上。
他的雙手,牢牢擁住了她的腰。
??
機艙里的人大聲地抱怨著。
可他們,卻視若無睹。
【第二卷涅槃:完。】
【卷物語:As above, so bel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