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這片土地,看到了遍地的血,風在我耳邊呼嘯,帶來無數哀嚎。我的愛人在哀嚎聲中對我說,我們勝利了。”
何田田的聲音從音響里傳出來,質樸又哀傷。
齊祈安已經坐在沙發上,對羅意招手,“過來。”
齊祈安跟羅意結婚這些年,沒看過一遍《我花開后》,羅意的劇本幾乎時時刻刻拿在手上,但齊祈安從來不翻。這劇本,是他的噩夢。
但是今晚,他要和羅意共度一場硝煙戰火。
何田田有多愛于從容,編劇不知道,導演不知道,羅意知道,她披著新時代的外殼,裹著脆弱又頑強的舊時代的心,游走在這個如夢似幻的世界,有時覺得自己已經死了,有時覺得自己在茍活。
外界都說,《我花開后》開啟了羅意的新時代,但對羅意來說,不是。這劇本,是一把毒藥,滲進她的靈魂,讓她成為何田田的每一個時刻,都鮮血淋漓。
現在,她成了羅意,她竟然前所未有地感受到自己的真實存在,她看著屏幕上的何田田,就好像在看另一個人。
不是她自己。
從片頭到演職表,總計兩小時十五分鐘。短短兩小時十五分鐘,羅意看完了何田田的一生。這是她第一次以羅意,一個二十一世紀的旁觀者去審讀何田田的一生,她流不出淚來,心里有萬鼓齊鳴,讓她心悸、焦躁。
小公寓里只亮著沙發邊的一盞落地燈,燈光昏暗又斑駁,好像與電影中的燭光、炮火融為一體。兩個多小時,齊祈安沒說一句話,只是偶爾會轉頭看一眼羅意,她安安靜靜地,像在看一場再普通不過的電影。
電影結束,已經十一點半了,齊祈安抱住羅意的肩膀,把頭從后面埋進羅意的長發中,沉默了幾秒,發出輕微的笑聲,“羅意,你演的很好,但請你,永遠只成為自己。”
羅意破天荒第一次厭惡自己的精神狀態,厭惡自己永遠活在何田田的世界里,厭惡自己給所有人帶來的所有痛苦。
“對不起。”她的眼瞼往下蓋了蓋,遮住些晶瑩。但從齊祈安的角度來看,一覽無余。
齊祈安從不怨天,哪怕羅意病得再厲害的時候,他扮演著于從容與她相處,也只覺得是恩賜。但他見不得羅意清醒的疏離。
羅意清醒的時候,甚至連讓他成為于從容的機會都不給。
羅意的愛,永遠給了于從容,而他,只能得到她的一句“對不起”。
羅意疏離的抱歉尚在耳邊,齊祈安靠在羅意的肩膀上,沉沉閉上了眼,想就這樣,一直到天荒地老。
羅意過了很久也沒動,她一般不會排斥齊祈安的靠近,齊祈安過了很久很久才又說了一句,“羅意,我希望你快樂。”
羅意的鼻子酸了酸,她感嘆命運變故,讓齊祈安和她共墜深淵。如果可以,她也祝愿齊祈安幸福。
她還是說出了口,“齊祈安,祝你永遠快樂。”羅意的腦海中忽然有些混亂的片段出現,昨晚齊祈安貌似提了一個可憐的訴求——
給他做一碗蔥油拌面。
可以的。
羅意想,在自己難得的清醒時刻,送他片刻的快樂。
羅意每天都半躺在沙發上,看著夕陽從西窗照進來,披在齊祈安的肩上。他的背影忙碌又嫻熟,游走在幾個鍋之間游刃有余。她知道齊祈安常給她做飯,但記憶中較為清晰的片段卻不多。
好像開始的時候,齊祈安還是手忙腳亂的,后來他平靜多了,但是對于她不吃晚飯的習慣像是難以忍受。有一次跟她吵得很尖銳,最后揚言要扔掉她的劇本,她才偃旗息鼓。
而實際上,齊祈安那一次好像連碰都沒碰他的劇本。
但對羅意來說,劇本是難以觸碰的心尖軟肉,哪怕是說,也說不得。
而現在,羅意處于齊祈安的位置上,齊祈安雖然不準備做飯,但不知為什么,菜準備得很齊全,羅意心想大概是準備明天再燒。
她開始切大段的蔥,調醬油……
很久沒有動手,她已經生疏了。
面終于煮熟撈出,只要再拌一拌,就可以嘗到了。
此時,本應該在沙發上的男人,出現在她身后,看了一眼尚未組裝的面條,把她從廚房里拉了出來,手里給她塞了一個小盒子。
外觀上這小盒子與遍地的禮盒沒什么不同,但這份禮盒表面的紙條寫著不一樣的話——
“恭喜羅意永遠快樂!”
羅意看不懂這句話是什么意思,茫然地看向齊祈安,齊祈安笑了,一手輕輕握住羅意的肩膀,一手幫她整理長發,嘴里說著羅意聽不懂的話,“以后,永遠快樂。羅意,一定、永遠、只成為自己。”
齊祈安把“一定”“永遠”咬字很重,好像在交代什么重要的事。羅意有些茫然地看著他,身上還帶有一股子蔥油味。
齊祈安從來沒有聞過帶有煙火氣的羅意,看著她笑了又笑,在羅意不明所以的眼神之下說了句:“謝謝你。”
齊祈安也不知道自己在謝什么,可能是謝她的蔥油拌面,可能只是謝她的出現。有時候他卑微地感到慶幸,無限時空茫茫人海,能和她遇見,已經是幸運。
公寓的落地窗對面,掛著一塊臨江的電子巨幕,午夜倒計時聲如中世紀的大鐘,古老蒼勁又神秘。
咚——咚——叮!
零點了。
可是齊祈安放不開羅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