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酥不記得到底是怎么以一己之力將賀桃抱進東天門的，也不記得是怎樣周圍弟子的反應，甚至忘了賀從行和賀李的反應。她只記得最后，她親手將賀桃葬在了東天門最高的山頂上，親手刻了一個碑。她渾渾噩噩，不理會所有人的話語，整整兩天，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狀態。

“已經夠了……”上弦月一直陪在賀酥身邊，這期間，他就這樣默默地站著陪她，也不說一句話。有他的證明和補充，東天門所有人都相信了賀酥的話。賀必允這個名字永被刻在了東天門的恥辱柱上。他也傳了個信息告知了天帝，清煉仙君賀必允墮魔被除的事實。他做完了一切。

賀酥恢復了一些理智，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便從那冰涼的地上，站了起來。她的目光仍是停留在了那塊無聲的墓碑上。

“賀酥，你的師父找你。”上弦月耐心地等著她的回應。

賀酥閉上了酸澀的眼睛，艱難地從喉間發出一聲回應，“嗯。”

她想下定決心一般，踏出了自己已然麻木的雙腿，緩慢地走下山去。上弦月并沒有跟上他，只是駐足在原地，隨著賀酥身影消失，他才收回了目光，望向天際。

前往東和堂的路刻在了回憶中，即使賀酥如今的腦海中還是白茫茫一片，可她還是能到達。路上，眾多小弟子見了這位五師姐，也都紛紛流露出悲傷的情緒。

“五師姐，節哀。”這句話她一路上不知聽了多少遍。節哀，這兩個字多么諷刺呀，哀傷會隨時間流逝而減輕嗎？關于三師姐的記憶也會隨時間而消散嗎？她明明是個鮮活的人，為什么現在說沒就沒了呢？賀酥忽然苦笑了一聲，為什么？因為自己呀。

她推開了東和堂的門，一個熟悉的身影背對著她，聽到聲響之后，才轉過身。賀酥清楚地看見他的臉上帶著些哀傷，但更多的是著急。

“酥兒，你來了……”賀從行走到了賀酥身旁，輕輕地拍了拍賀酥的肩膀，安慰著她，“桃兒的事……哎，為師實在沒想到……”

賀酥垂下了眼眸。

賀從行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酥兒，我叫你來，其實還有另一件事。”

堂內安靜如常，唯有賀從行的話縈繞在耳旁。

“玉典塔封印撐不了多久了，為師和兩位長老最多只能再撐七天，七天之后，封印被破，塔內妖魔將重現人間，到時間生靈涂炭啊。”

賀酥的眼睛逐漸清明，瞬感無力。

“我知，桃兒的事對你打擊很大，但是現在最重要的是封印的事情啊。如若封印解除，我們東天門必定首當其沖，到時候，不知是桃兒，門內所有弟子的生命都岌岌可危呀。”

賀從行的語氣中帶著焦慮和不安，賀酥恍然，對了，自己還肩負重任，師父長老，還有師兄弟的性命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天界那群人根本不會管他們。

“師父，我知道了。我會盡快回到天界，拿到淚燼石的。”

賀從行聽到了她的回答，才松了口氣，“真是辛苦你了，酥兒。只是茲事體大，務必要加快速度。對了，你之前說你成了神侍，為師以為是愈文上神的神侍，怎么卻是弦月上神？”

賀酥吐了一口氣，緩緩解釋，“我之前認錯了，但哪個上神都無所謂吧，只要能拿到淚燼石就行。”

賀從行想了想，也贊同，“嗯，能拿到淚燼石就行。”

“那師父，我先回去了。”

“好，去吧。”

退出東和堂之后，賀酥就遇上了賀李，賀李面上滿是疲憊，目下鴉青一片，整個人蒼老了不少，見到賀酥難掩激動。

“酥兒……”他忽然覺得自己什么也說不出來了，他知道，此刻他與她的心情定是相同的，更何況，賀桃是為救她而死，她的內心恐怕更為內疚和折磨。

賀酥抬眼，“大師兄，我要回天庭了……師姐那兒，你多去看看她。”

賀李心中悲切，卻只能點了點頭。

賀酥又踏上那條獨孤的路了。師姐，請原諒酥兒需要暫時離開你一會，待到事情解決，酥兒定會經常來看你。你最喜歡的東天門，我定會守護好。

賀酥沒忘記那個默默陪在身側的人，本要回去找他，卻在路上遇見了他。

“大人……”賀酥喚了他一聲。

“嗯，可要回去了？”

“嗯，想回去了。”賀酥朝著他露出久違的笑容。

上弦月伸出右手，手心向上，就這樣停在賀酥的眼前。賀酥愣了一下，抬眼對上他的眼神。

“我帶你，更快。”如山泉般清冽的聲音一下一下敲響賀酥沉寂的心靈。她不禁想，她此刻又累又痛，卻強撐著自己的樣子，他是不是都知道呢？

“好。”她搭上了那只手，果然，他的手和自己想象的一樣，涼涼的。

一路上，兩人都沉默著，如兩只交疊的手一般，無聲無息。和上弦月一起，確實快了不少，沒多久就到了將釗山。

“和大人一起，還真的很快呢。”賀酥望著熟悉的山體，有種恍恍惚惚的感覺，不知為何，似乎還有點使不上力氣的感覺。沒想到，一瞬間，腳上的土地竟然晃動了起來。

“小心！”上弦月一把將賀酥攬入懷中。賀酥只感到一股天旋地轉的眩暈，腳下空空，身子不停地墜落，她不自覺抱緊了他的身子。

“嘭！”兩人總算落了地，賀酥迅速地睜開了眼，自己正壓著上弦月呢。

她快速起了身，伸手想拉起上弦月，“弦月！你沒事吧？”剛才那么久的墜落時間，再加上自己還壓著他，賀酥真怕他出了事。

上弦月還是面無表情的站了起來，“我沒事……有神力護體。”

賀酥松了口氣，朝四周看了看，“怎么回事，這是什么地方？我們怎么到了這個地方？”

兩人好像處在一個山洞中，四周皆是巖石，光線微弱。

“暫時不清楚……”上弦月環顧四周，也只能得出這個答案。

“看樣子是個山洞，出口會在哪兒呢？”賀酥向前走出了幾步。

“賀酥，你能用仙力嗎？”身后的上弦月忽然拋出了個問題，賀酥回過頭，手中運起一道光亮，有些疑惑，“可以啊。怎么了？”

“我不能用神力，好像被封印住了。”

賀酥驚了，“怎么回事？難道是這個山洞……”

“應該是，進了這個洞之后，我沒法調動我體內的神力。”上弦月試了很多次都無法催動神力，不然他早就直接把洞砸了。

賀酥皺緊了眉頭，她感到一陣不安。眼前的景物似乎越來越清晰，“弦月，你有沒有覺得，四周越來越亮了……”

還沒等賀酥反應過來，上弦月就已經拉起了賀酥的手，直接往后跑去，“快跑！”

賀酥腦子空空，任由上弦月拉著自己，稍稍偏過頭，才發現身后的山洞，一片光亮，一團充斥著整個洞穴的火團不停地朝他們滾來。

“那是什么！”賀酥驚呼了一聲。

“我大概猜到這是什么地方了。無法催動神力，巨大的火團，還有，將釗山……八成是在隔瓊洞內。”

“隔瓊洞？”賀酥從來沒聽說過。

“被那隔瓊火燒到，就會灰飛煙滅。”

賀酥聽了這話，腳下的步伐明顯加快了不少，用著自己的仙力，兩人的速度也甩了火焰老遠。

“那怎么辦？”身后的火依然窮追不舍，前方的路也好似沒有盡頭一般。

“克制隔瓊火的，即為隔瓊河，想必我們待會就能跑到那兒了。只是，我們要是進了隔瓊河水，恐怕會身上的神力和仙力都會消散，要是在水中泡得再久一點，人身也會毀掉。但要是過了隔瓊河，就能看見出口了。”

賀酥算是聽明白了，在火里會瞬死，而在水里就是慢點死。賀酥沒法思考，只有腳上功夫，還是不停地跑著。

果然如上弦月所言，賀酥很快就看見了一條紅色隔瓊河，河水的顏色如身后的火焰一般赤紅。

賀酥忽然感到身旁的上弦月的速度明顯慢了，轉頭看向上弦月，發現他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弦月！你怎么了？”賀酥焦急地喊著，但卻無濟于事，上弦月最終還是倒在了隔瓊河前。

“弦月！弦月！”賀酥不停地喚著他的名字，不知所措地朝著身后望去，那團烈火越來越近。

怎么辦？怎么辦？賀酥的手腳都在顫抖。火就快來了，可弦月卻昏倒了。賀酥握緊了雙手，眼中倒映著火光，像是下定決心一般。

“弦月……”賀酥像是最后一遍呼喚他的名字一般，迅速地將他背起，“希望這條河沒有那么深吧。”

她毫不猶豫地踏入了這條河，觸到河水的一瞬間，就能明顯地感到體內仙力的流逝所帶來的抽離感，很疼很疼。

“幸好這河雖然厲害，但卻淺。要快點了，還好你不重。”賀酥一步一步艱難地移動著，可她不敢放慢速度。她一邊走著，一邊注意著背上人的腿腳，時不時往上提，只怕他會碰到一絲一毫的隔瓊水。

身上疼痛的加劇，讓她的額上不斷地冒出細汗，兩腿也越來越不穩，微微地打著顫。

“快到了吧……”賀酥好像真的見到了出口的曙光，可她的仙力也用盡了。

一想到自己可能會死，賀酥好像也沒那么害怕了，起碼救下了自己在乎的人，唯一遺憾的是，在這隔瓊水中死去恐怕也會魂飛魄散，到時候也見不到地下的師姐了吧？

賀酥苦笑了一聲，卻不想，嘴里多了一絲腥甜，血從她嘴角流下。

“弦月……出口到了。”其實自己離那出口還有一小段距離，只是她再也邁不動腳了，可她仍維持著背著他的姿勢。她雙手抓起他的肩膀，溫柔地，又竭盡全力地朝著那片曙光丟去。

看見他安全地摔在了隔瓊河外，賀酥送了口氣，嘴角掛起了笑容，無比眷念地最后看了他一眼，身子便直直地倒在了河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