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句話,如兩把刀,狠狠扎在心頭,疼的秋荷嬌軀猛地一顫,眼眸濕潤,有淚光流轉。
沉默片刻后,秋荷長吸一口氣,抽了抽鼻子,丟下一句“師尊在等你”,便匆匆逃離。
感知到身后動靜,景楠只能無奈一笑,他的心,在重生前,就被一道倩影填滿,這一世不會再愛上其他人。
“抱歉,我所愛的那個人,在遙遠的另一個世界?!本伴闹袦\語,咕咚幾聲,壺中酒一飲而盡,只??帐幨幍木茐睾?,信手丟下峭壁。
“既然不愛,就直接選擇放手,強行給予希望,反而是害了她?!?
“況且···我也不希望她以后為難。”
景楠沒有動用真氣化去酒勁,任由酒勁上頭,昏沉間,發出一聲悠長嘆息,直到日落山峰,夜幕降臨,才搖搖晃晃,起身向著古林深處走去。
不多時,石屋輪廓漸漸清晰,再向前走了一段路,景楠大踏步走到屋前。
碧湖泛起波紋,倒映出秋荷咬著牙,見景楠走近,狠狠瞪了他一眼,旋即冷哼一聲,旋即轉過頭,不再看他,也不多說什么。
景楠心知方才兩句話傷了少女懷春心思,也不好接著主動搭話,只能尷尬一笑,走到沈破天對面,落座蒲團。
二人間,擺著一副木制棋盤。
棋盤對坐,沈破天眸光掠過秋荷和景楠,恍然一笑,亦不點破二人心思,僅是手指點了點棋盤。
景楠眸光隨著沈破天而動,落在棋盤上,只見黑白子交錯落下,交織成兩條大龍,互相撕咬。
再凝神一看,黑白從南到北,從東至西,廝殺激烈,斗的妙招紛呈。
“你確定要獨自闖蕩江湖?”見景楠來了興致,沈破天捻起一枚白子,落入棋盤。
耳邊響起啪的一聲脆響,景楠回過神,淡淡回答:“是的,先生?!?
邊說著,手邊拉過黑棋罐,二指粘起黑子,沉思幾息后,落子棋盤,和沈破天對弈。
景楠接著道:“我認為,縱然命如風中殘燭,但人生在世,總要是看看不同的風景,才不枉此行。”
談話間,棋盤上二人已交鋒數十次,招招兇險,步步殺機。
每落下一子,景楠都需皺眉思索良久,才伸手從黑棋罐中取出一子,落入棋盤。
然而費心凝神想出的一招,轉眼間,下一子落盤,就徹底封死黑子攻勢。
景楠棋力頗高,但相較沈破天還是不夠看,對方出手不拘泥于一子得失,每一子落下,攻防千變萬化,讓他感覺有些難以捉摸,拿捏不住棋招變數。
他每一著下去,黑子看似能破局,可先后手一轉,頃刻間又被白子制住。
棋局上,黑白子交纏愈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景楠執黑子左右突殺~上下破圍,卻始終不能破局。
星輝灑落,二人一子接一子,一招連一招,后又下了數百子,棋局變換不定,還是未得解法。
看著紛亂的棋局,攻也不是,守也不是,就這么半死不活。
景楠心中焦急,額頭冷汗落下,捏著棋子的指尖微微顫抖,想要落子,手卻不聽使喚的停在半空,覺得遲遲落不下。
“黑子如我,困頓其中,時時看似有一線生機,卻是仍舊不能破局?!?
就在憂慮之際,忽的腦中靈光閃現,景楠心念動,黑子落,驟然轉變棋路,放棄中局廝殺,轉向邊角沖去。
“既然攻也難,守也難,我干脆另起一地。”
這一招,與世間棋理相悖,在落下黑子后,雖在棋盤上打出一片開朗,同時也放棄了先前累積的優勢,白子只需稍稍穩固局勢,就能調頭圍殺黑子,可謂是險招。
“先不論這手對錯,起碼脫身亂局,有了回旋之地~一線生機,不算勝,也不算輸?!鄙蚱铺旆畔掳鬃?,贊嘆“妙哉!妙哉!”
景楠搖了搖頭,冷靜道:“窮則思變,偶爾用之可行,純走偏鋒并非正途?!?
這句話剛說完,半邊身子躲在沈破天身后,悄咪打瞌睡的秋荷頓時驚醒,聚神看向棋盤,見黑子邊緣落下一子,放棄猛烈殺勢的同時,也為棋盤平添了幾分變數。
其心下一驚,砰砰跳動,暗道:“此棋局我曾見師尊和書院柳宗對弈,二人斗了三天三夜,殺的難解難分,直至第四日黎明將至,師尊才勉強贏半子。”
“不想今日竟然看到了另外一種不算完整的解法。”
景楠知這棋局不凡,可不知有如此來歷,眼見白子被沈破天丟回棋罐,已無繼續落子的想法,瞬時心頭一松,吐出一口濁氣。
“這盤棋,就下到這里。”沈破天溫聲道“待來日你我九州相見時,再分勝負。”
景楠暗自苦笑,聽出沈破天語中雙關意,頓感頭疼,棋似人,人似棋,如無必要他并不愿和沈破天對上。
沈破天眸光在景楠身上轉了幾圈,許是看出其心思,又許是沒有看出,淡聲道:“三日后,我們就會乘船離島,到時你若改變主意,可和我們一起離開,如還是堅持獨自游走江湖,剩余幾日,你心中有關修行,或其他散事皆可問?!?
景楠神色一凝,向沈破天抱拳致謝:“多謝先生授道指點!”
“說不上授道,談不上指點,你我萍水相逢,這不過是漫漫道途上的一次論道?!鄙蚱铺鞌[了擺手,道“分別在即,我贈你兩件物品,相信你日后用得上?!?
說話間,從懷中掏出兩物,嗖嗖兩聲,拋給景楠。
景楠抬手接住,眼眸略略一掃,左手是一卷書冊,其上墨跡極新,書寫“九州異聞”四字,右手是拳頭大的令牌,入手冰涼,后刻山川江河,前鑿“英雄”二字。
還未等景楠詢問出聲,沈破天手指九州異聞,解答道:“此書是我游歷天下匯總而成的筆談,閑暇時多多翻閱,對你有好處?!?
書頁翻動,景楠放下英雄令,粗略翻看九州異聞,其上不僅記載了九州山水經注,還繪制有圖,還有諸多奇聞異事~九州奇觀~詭異之地,以及修行雜談~珍寶分類。
“這簡直就是一本九州百科全書啊!”景楠心中感嘆,這些年秋荷~沈破天雖在修行方面解惑不少,也普及了不少常識,不過也僅限常識而已,其心中仍有許多問題未解,而九州異聞恰好補全這點。
對面,沈破天溫和一笑,手指移向英雄令,繼續道:“掐算日子,不久后江州建德的英雄會即將開啟,當是江湖一大盛事,你如今有英雄令,倒是可以走上一遭?!?
景楠心中一動,他聽秋荷說過,這方世界地分九州,遼闊疆域由大唐統治,唐設九州牧府,州牧之間,或聯盟,或敵對,但在帝王手段下,總體還維持著平衡。
在官方和州牧之外,就是江湖勢力,其根系繁雜,不容小覷。
江湖門派之間,因唐律和州牧制約,真正的滅門廝殺很少見,只是相互之間誰也不服誰,總要比個高低才放心。
于是在三方默許下,十年一聚的英雄會,持著英雄令的天下門派弟子相互切磋比斗,分高低,求成名,可謂是江湖盛事。
緊接著,沈破天將英雄會舉辦的具體時間地點,和景楠說了一番。
景楠點點頭,默默記下,想著前往九州后,倒是可以走上一遭,權當游玩。
時光飛逝,三日轉瞬而過,這三日,景楠仔細研讀九州異聞,又生出諸般不解,向沈破天尋求解惑,在來回問了數次后,就對多數內容了然于心,僅有的一點內容,每當問起時,沈破天也是笑而不語,心思叫人猜不透。
三日后,景楠來到峭壁邊,遙望浪潮滾涌,一抹船影漸漸消失在海天一線之間。
長風吹得青衫道袍,如戰旗獵獵作響。
景楠立在崖邊,眸光似化作蒼鷹,飛躍重重波濤,落入那爭斗不休,又精彩萬分的浩浩江湖。
風云變幻,厚重烏云遮蔽天穹。
景楠悄然收回眸光,轉身走向石屋,他心有預感,沈破天~秋荷來頭極大,此次回到九州,說不得會在江湖之上掀起腥風血雨。
身后,天光漸黯,雷鳴滾滾而來,在沉悶烏云間閃爍不停。
景楠沿著熟悉的林間小徑前行,心中莫名的感到幾分冷清。
“珍重,希望我們再見時,還能飲酒對弈?!彼p笑一聲,嘆息一聲,步伐堅定而緩慢,一步一步向目標走去。
走了一會,景楠回到石屋,推開門扉跨入屋內。
“明明人才走不久,這屋子也打掃的極為干凈,可我為何感覺像是很久沒住過人,這般幽靜冷寂。”
瞧著擺設簡單,只要一床一桌,幾張椅子的石屋,景楠雙眸中,少見的生出幾分迷茫。
許久后,他輕嘆一聲,走到桌邊坐下,看著擺放在桌上,除九州異聞和英雄令之外的第三件物品,不自禁的生出一個念頭:“此番分別,下次再見,已不知是何時,是敵是友?!?
眸光所望,是一柄長劍。
長劍無鞘,隨著景楠輕輕握住劍柄,劍身顫動,響起悠長劍吟。
劍身一側,歪歪扭扭的刻著“胭脂”兩字。
這胭脂劍,他認得,是秋荷的佩劍,很是看重,昔時景楠曾想要借來耍弄,反被其收拾了一通。
“未曾想,離別之際,你把這劍留我防身?!?
“也罷,就先當我借劍一用,日后尋到機會再還你。”
屋內,昏暗一片,景楠像是自語,又像是在和遠航九州的秋荷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