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目光復雜的看著嘉寧，未回應她，卻是將目光投向了子夜問道：“你覺得呢？”

子夜心中一緊，他的身份到現在還是尷尬的，文帝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難道對他真的沒有一點懷疑么？可是又給他們賜婚，又給他們子家如此隆恩，帝王心實在難以琢磨。

他想了想，謙聲道：“子夜不敢過問國事。”

這話說的頗有技巧，他用子夜這個身份，表示了自己的立場，又說自己不敢，而不是不能。文帝露出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道：“無妨，以后你們成婚，孤必然會重用與你，針對此事，你怎么想？”

子夜便垂下眼眸，片刻后才道：“陛下垂問，子夜便不拘暢言了。關于此事，某認為，既然已經挑開了和氏族之間的遮羞布，現下就要雷霆出擊，不可拖延，氏族在北方根深蒂固，既然如此，那就在其他地方徹底斷了氏族的手腳，將他們徹底困固北方。”

“說的不錯！”文帝嘉許點頭，話鋒一轉又道：“但孤問的是，針對這批俘虜，應該怎么處置？”

“這……”子夜猶豫了一下，一時間沒有回答。

他們都已經明顯發現嘉寧的改變，她似乎褪去溫和的外衣，如今霸道盡顯，不僅行為霸道，連處事都暴虐殘霸。

殺俘這種事，已經很多年沒有發生過，在唐國，最近的一次殺浮，都是太祖駕崩殺浮陪葬時期了。

可是這提議是嘉寧當著文帝的面說的，他心中不認同可以私下勸說，現在若是當著文帝的面直接反駁，那豈不是落了嘉寧的面子？

似乎是看出他的猶豫和顧慮，嘉寧收了收發散的心神問：“你不同意這個提議？”

子夜看著她，輕嘆一聲道：“亂世當用重典，但恤老弱婦孺。這些人，既然成為俘虜，自然不能再放回北方，陳留關不是有人駐守么？讓他們去添磚加瓦吧，總比給你留下一個不好的名聲要好。”

嘉寧默然，目光投向了文帝。

似乎是被某一句話觸動，文帝也點了點頭道：“這個提議不錯?！比缓筠D向嘉寧，“你選擇霸道治國，孤也理解，只是，憫人之心不可失啊！你們就要成親了，這些日子，便不要再操心這些事情，一切，等你們大婚之后再說，孤不想看到意外?！?

“諾！”

二人相繼應聲，而后退出殿外。

夜色已深，清冷的孤月無聲懸掛，子夜握住嘉寧的手，冰涼細膩，觸感如冰玉。

“怪我么？”

嘉寧轉頭看他，“怪你什么？”

“怪我剛才，沒有順著你的意思說話?！?

“為什么要怪你？”嘉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順著鼻腔入腹，她苦笑著道：“這些年，我習慣了強勢，因為不強勢，就鎮壓不了那些官員。從西夏回來后，開始向著霸道的路走，除了父皇，沒有人敢阻止我，因為阻止我的，要么被我貶斥，要么被我調走，你可知道為什么么？”

“因為我不想殺人！不想殺那些是為我好的人！若我唐國王道教化之路能走通，父皇這么多年也不會殫精竭慮透支心血卻仍見效甚微了。所以，我只能走上霸道之路，哪怕世人誹我謗我，哪怕后世辱我罵我，可我只要現在的唐國，擺脫吸血的氏族，讓百姓們能安居樂業，能有法理可訴！”

“所以我怪你什么呢？怪你阻我行霸道之道么？我豈非不知那些阻我之人是為我聲名之好，可現在這個唐國，不允許??！”

寒冷的冬月漸漸隱去瘦弱的身軀，黑暗籠罩大地，孤獨的燈籠照亮前方一小片路，黑夜中前行，既需要勇敢的膽量，也需要無遠弗屆的決心。

“月兒！”子夜心中微痛，不由喊出了聲，他看見嘉寧停步看向了他，看見了那雙暗沉的眸子中，是一往無前的決絕。

“我會永遠站在你身后，做你永可回頭的彼岸。”

他聲色低沉，滿臉認真。

嘉寧嘴角勾起，臉上漾起笑容。

她不問對方為什么甘居幕后受世人誹謗，也不問對方扯清過去孑然一身是否后悔，因為子夜選擇了這樣做，并在她身后這么久，已漸漸成為她在黑暗中探索的一盞定位的燈塔，溫暖恒亮。

“好！”她說。

及至到公主府，二人再也無話，但繾綣溫情卻流淌在二人之間，連冰寒夜色都無聲軟化。

黑夜中起了風，帶著喑啞地怒吼穿過門窗縫隙，嘉寧拉住子夜的衣角，抬起晶亮的雙眸，暗含情愫地道：“今夜，留下?！?

她臉上騰起紅暈，雙眸染上薄霧，但仍固執地抬著頭不肯低下。

子夜瞬間便被她俘虜，低下頭吻住了日思夜想的唇瓣。

自她生日至今，這是他第二次親吻她。

發乎情止乎禮并非教條，但他從來不愿意勉強誘導她。他們已不是不知世事的少年人，情欲固然需要，但感情卻更為重要。

他厭倦了爾虞我詐的爭斗，若不是心念著她和兩個孩子，寧可在山中置上幾畝薄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也不會置身于這洪流人間。

可到底在日日相伴之中，兩人不可避免的互相陷入。

她喜愛他的無聲陪伴和繾綣深情。

他喜愛她的古靈精怪又情深義重。

可到底子夜忍著不適推開了嘉寧，在她不解又迷蒙的眸子中，嘶啞著聲音顫抖道：“再等等，還有不到一個月，我們就要成親了?！?

“可你早就是我的面首，不盡自己作為面首的義務么？”嘉寧雙臂緊緊環住他的脖子，吹氣如蘭。

這個妖精……

子夜再次把她推離自己身體，“我不想讓人置喙你?！?

“可全長安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面首?！?

“可是你府上的人都知道，我從來沒在你房間里過夜?！弊右购眍^滑動，強行將嘉寧按到床榻上，“別鬧！”

嘉寧歪著頭看他，忽而吃吃笑了起來，甚至笑得前俯后仰，嗆得自己眼淚都流了出來。

那個在她靈魂中和她合二為一早已崩解的林嘉寧，原來竟然這么想促成兩人的親事么？可是，她自己也想啊……原來喜愛一個人，真的會想霸占他！

罷了，左右不過二十來天，便讓這蠢蠢欲動的心再騷動一段時間，子夜既然顧忌她的聲名，那她便也不做那妖，畢竟，霸道，又不是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