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下午。
劉東家周圍已經開始變得熱鬧起來。
一群群人圍在篝火旁,臉烤得通紅,往后曲著身子,臉上笑容滿面。
時不時還能聽到一些鞭炮聲。
這讓馬景澄想起了小鎮不成文的禮俗。
無論是紅白喜事,鞭炮聲最多的時候,一定是后家人到之時。
在花鎮,所謂的后家就是娘家之意,專指女方家親戚。
后家強大,不僅僅是滿足了村民們日常談論中的羨慕之情,在某種程度上還能讓女方過得好一點,沒人敢輕視。
由于各種原因,如果一個女子嫁到婆家去,要是辦酒席時,后家卻鮮有人到場,不止女子會悶悶不樂,周圍的人也會說三道四。
馬景澄作為劉東家有點親戚緣故的人,本應該弄點鞭炮去放,然而,他身上已經沒有幾毛錢了。
齊靈作為劉東從城里來的小媳婦兒,她的后家人會不會到場呢?
如果沒人來,那齊靈接下來在這個花鎮想要舒心生活,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從白事兒這件事上就能知道,孤單的個體,想要在這樣的地方安然生活不被欺負,很難事事都順心。
在花鎮,每當辦事兒的時候,有的門戶人滿為患,熱鬧非凡,門庭若市,有的人家卻門羅可雀,煙火凋零。
劉東家門口,三五成群,童叟皆至。
究其原因,無非就幾分方面。
首先是劉東積攢下的人情,也就是人們常說的你幫我我幫你,人情往來。
其次,劉東家富甲一方,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由此衍生出了,沒見過世面的人來看看劉家的新奇玩意兒,如果能順便撈點東西,那就更好了。
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吃飯。
在小鎮,手里有點錢的只是少部分人,大多數人飽一頓餓一頓,吃了上頓沒下頓。
吃席!
小鎮人口中的吃酒,就成了很多人吃吃喝喝的好去處。
一般來說,喪事從簡,喜事從厚。
喪事不能不辦,砸鍋賣鐵,借錢也得辦,但一般從簡。
小鎮,喜事兒也盡量少辦。
生孩子、滿月、進新房等等,沒有能力就不辦,有的人家連結婚都不辦。
不是不辦,是沒有能力辦,有人連家都沒有,辦個鬼。
只有有錢的人家才大辦特辦。
然而,
劉東樓房建起來,
作為表面上最富有的人,結婚的時候卻十分的低調,甚至沒人聽說他結婚了,只是遇見人說一下自己結婚了,說是在攀州結的,然后挨家挨戶送了喜糖。
如今,喜事沒趕上的村民們,似乎為了彌補虧錢似的,喪事都來了。
馬景澄和張蒼云剛走到東風車那邊,一個青年,身子斜著站在東風車踏板上,手拽著反光鏡,朝馬景澄大聲喊:
“馬景澄,有沒有車鑰匙,拿來我去麻著玩兩圈~”
麻兩圈,小鎮之人將握著方向盤轉動稱作麻,很形象的詞啊!
“沒,車鑰匙在我靈姐那點,你怎么不自己拿去?”
馬景澄手搭在馱筐上,高聲回應。
“不要理他,他這是趕風吃屁,人家吹牛逼說會開車,他也要吹牛逼,他會開尼瑪賣麻花兒的車!”
“怎么不會?他和他媳婦天天晚上都在開車~”
“哈哈哈哈~”
“你說個求,老子今晚找你媳婦開!”
……
其他人插嘴,插諢打科,絲毫不在乎邊上是否有小孩。
這群人眼里閃爍著各色光芒,將花鎮唯一的大卡車層層圍繞,馬景澄從他們眼中,看到的卻是他們這群嘴強王者目光里的自卑。
這種自卑不是面對東風車,也不是面對馬景澄才有的,而是面對那個城里人,那個自帶與眾不同氣質的美人齊寡婦。
換作是別家,這群人早就去跟要鑰匙了,但是面對齊靈,他們似乎沒有那個勇氣。
因為他們站在齊靈面前會自慚形穢,這種開不了口的感覺,連他們都不知道為什么。
“前面的牲口們,讓開點,路都被你們堵死了。”
馬景澄聞言,扭頭,一群穿著不一的青年,坐在馬車的兩邊,嘴里還吃著從誰家樹上摘下的蘋果,語言中,野性十足。
“牲口,又偷了哪家蘋果,拿兩個來吃!”
剛才跟馬景澄說話的那青年對著車上人喊道。
“放你爺爺的麻花屁,老子在祝江家摘的。”
車上的人說著,在褲兜里掏了掏,笑著朝青年扔了一個大蘋果過去,似乎話要是沒點粗言穢語,都不會說話。
“買這么多肉……”
馬景澄走進院子還聽見后面的歡呼聲,對肉的興奮聲。
在一群人的幫助下,兩人將兩馱筐的煤炭放在角落。
走到火邊剛坐下,詹大總管就朝著馬景澄走了過來:
“馬景澄,齊靈說有什么事情都問你,這個你先拿著。”
詹天寶隨即遞過一個紅色線信本子,上面鋼筆寫字跡潦草卻勁道十足。
“認不認得?”
詹天寶將那支小巧的鋼筆裝進自己胸前的兜里,自然,鋼筆朝外,眼睛打量著馬景澄,露出懷疑的目光。
“詹大爺,你太小看馬景澄了,他好歹讀過一年的初中噻~”
一個二十多歲的鄰居婦女替馬景澄解圍。
“詹大爺,能不能把你筆借我用一下?”
馬景澄絲毫不在意詹天寶這么說。
詹天寶嘴里咂吧著煙頭,朝自己胸前看了一眼,取下煙桿,扭頭朝墻角屋檐下看去,努嘴:
“我這支筆我還要用,嗯~,劉家高材生有,你找她借去!”
馬景澄還未說話,就被人打斷了。
“詹大總管,肉我們跟你拉來了!”
他扭頭,說話的是周起飛:
“這是借人家的票,名字都在上面,這個肉直接給廚房還是放到什么地方?”
詹天寶拿下煙頭,示意道:
“賬本都給馬景澄,主人家交代的!”
馬景澄聽出詹天寶語氣中有點點的不滿,那周起飛也露出了疑惑之色。
張蒼云偏頭低聲說道:“要不要稱一稱?”
周起飛一聽,立馬就不樂意了:
“稱啊,怕老子吃你家的哦!祝江跟著一起去買的,你去問嘛,要是缺斤少兩,老子全補上。”
那叫祝江的少年,和馬景澄同樣的年紀,嬉嬉笑笑之中聽到周起飛提他的名字,走了過來:
“叫我做什么?”
“和你一起去買肉的那個小伙去哪兒了?”詹天寶問道。
“他要回家喂豬,我倆去買的,小祝靜家媽也在!”
叫祝江的少年回答。
聽到這一回答,張蒼云的臉色變得很好看,有點看戲的意味。
“詹大爺,你看,放在哪點?”
馬景澄當然知道,這些肉肯定要放在臨時搭建起來的廚房,向來如此,但詹天寶畢竟是總管,他不好插嘴。
“放廚房吧!”
詹天寶指引著周起飛等人,將馬車上的肉,放到用塑料布圍起來的簡陋廚房。
馬景澄拿著周起飛給的賬本和詹天寶給的采購本,皺起了眉頭。
隨后,他附在張蒼云耳邊說了幾句話,身材健碩的少年連連點頭,跟自己奶奶說了幾句話之后離開了篝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