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 防有鵲巢
- 寧海言
- 3444字
- 2022-08-12 23:28:53
自從趙茗那日送來貓兒后,小芮便很少出藏書閣了。她日日埋在書堆里。藏書閣大,書自然多,況且不薄,厚實的很,這不是她三天兩頭便能看完的。對于她之前立下的豪言壯志,她如今想來也覺得可笑——妄想自己能編大順的史書,她不知自己哪兒來的勇氣。不過奇怪的是,自古歷朝歷代皆有史官,唯獨順朝沒有。聽聞順朝以前是有史官的,可自從蕭衡登基后,大順便突然沒有了史官。小芮著實捉摸不透蕭衡這人了。若說他溫柔體貼,可他卻因一戶人家不過討論了那場戰爭幾句,他便將他們誅殺九族。若說他性格殘暴,喜怒無常,可他待她時卻又委婉謙讓,態度良好。在宮內她也未嘗見他輕易動怒。如今古怪的是,偌大的王朝,竟然不置史官!
小芮想,蕭衡這人,好生奇怪。若說不能談論那場戰爭,如今的她倒能理解幾分。畢竟他的故人在那場戰爭中去了。他不愿提及,人之常情。可為何不置史官呢?偌大的王朝在千年之后,無人知曉,寂寂無聞,這是哪個帝王會期許的呢?恐怕只有蕭衡此人了罷。這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蕭衡一連幾日也未來過藏書閣看望小芮。小芮倒無所謂,她也不期待他來。她想,他若時常來,她不免也會尷尬。他將她認成簡芮兒,可她又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況且她與他認識也不久,關系上不過是朋友。她如今在這兒,名義上是恢復記憶,實際上她并不圖是否能恢復記憶。她圖的,不過是藏書閣里的藏書。如此珍貴的資料文獻,出了宮去,她縱使有再大本領,也尋不來他們。
蕭衡送來的那只貓兒,趙茗說它并未有名字。平日里蕭衡政務繁忙,并不時常與它玩耍。若論何人與它玩耍多,不過都是蕭衡身旁的侍從、太監們。小芮向來喜歡貓,況且這貓兒長得不賴,圓滾滾的,又靜又乖。小芮看書時便將它放在膝上。她看書,它睡覺。有時它睡醒了,倒不鬧,只是睜大眼睛往上瞧,也要往書上的字眼堆里鉆。小芮看完書罷,乏了,她將它抱在懷里。它仍舊不鬧,乖乖的任小芮胡亂摸去。有時它被小芮摸煩了,才懶洋洋的抬頭叫出一聲“喵”來。小芮看它這副懶樣,她便與趙茗道:“趙茗,你覺得叫它小屯子如何。”趙茗聽罷,點點頭,“這貓兒生性懶惰,不喜動,屯著一團,就該叫這名。”貓兒似乎能聽懂人話,它別過頭去,不情愿的又“喵”一聲。
在宮里待了有一段時日,小芮想著她得回去看看師傅了。師傅眼睛不利索,行動不便,年紀也大,是半入黃土之人。一個人住,無朋友,乖孤獨的。況且她是他的弟子,她總得多為他想想。她打點了些行李,告知了李公公一聲,她便與趙茗一塊出宮了。不過,趙茗只是在暗處走,不與她走一塊。
小芮回去時是在下午時分。她開門進去,院子里空落落的。若是往常,此時的院子必定是人滿為患。“師傅,我回來了。”小芮往屋里大喊一聲。沒人回應。小芮想,難道是師傅出門了么?她往前走幾步,她忽然看到門下有幾滴血。血?她嚇了一跳。一剎那,她眉間緊皺,心中預感大事不妙。她連忙推門入室。室內昏暗,沒有點燈,寒颼颼的,一股藥味。“師傅!”小芮一面喊一面往里屋走去。她喊了好幾聲,無人答應。室內暗,她點了一盞油燈,拿在手心上。她走的快,沒注意地下的血跡。“師傅,您在哪兒?”她的心慌,怦怦亂跳——她怕師傅出事。她已回不去現代了,見不到現代的師傅了。如今,她不想失去她在順朝唯一的師傅。屋內混亂,碎瓷片撒一地。小芮走到里室時,終于看到師傅。他的手臂上,腿上,胸口處纏著白帶,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師傅,你怎么了。”小芮連忙去扶起老伯。她太過害怕,眼里涌出一行淚,“師傅,師傅——”,她不停地呼喚著老伯。老伯聽到了她的叫喚,終于睜開眼來,緩緩的動了動手指,嘴巴張開,想說話,卻又硬是沒說出。他張手指著桌上的杯子,有氣無力的。小芮知道他想喝水,連忙端起杯子給他裝來一杯水。師傅喝了水,終于有了些力氣,他嘆口氣道:“唉,讓你擔心了。”他握著小芮的手,眼里露著自責。“師傅,您哪里的話。”小芮緩緩的將師傅扶起。“師傅,您這是怎么了?您的這身傷,是怎么回事?”小芮問道。“沒什么。我跟人打架傷的。”老伯笑道,“你看,我如今都將傷口包扎好了,很快便會沒事的。”“您與人打架?”小芮忽然有些生氣,“您眼睛本便不利索,如今年紀又大了,為何要與人打架呵!”小芮看著老伯滿身的傷,雖說如今是怒火沖天,卻又不免心疼老伯。“您看看您的這身傷,像是從戰場里剛回來一般。您都一把老骨頭了,能為什么事情打架呵!”小芮說的有些急,恨不得當時就在場然后阻止老伯打架。“小芮呵,我往后不會如此了。”老伯說的有些委屈,像是小孩認錯般,“你安心罷,我身子好著呢。我懂醫,我能治好自己。”小芮看著老伯的傷,不免還是擔心,“那人與您有仇么?何必這般。還是如今有人在欺負您?若真如此,你與我講,我去與他理論。若是不能理論,我便代您上去揍他一頓。”小芮道。老伯聽罷,先是一愣,然后笑笑,“那人倒不欺負我。不過是以前的舊事啦,我也不想再提了。我這次與他大戰一場,也是化了往前的恩怨。”小芮幫老伯解開繃帶,要幫他換藥。“您老呵,如今就不要再想著打打殺殺的事情了。安心養傷,傷好了,便安心養老。我會時常回來看您的。”小芮道。老伯笑著點點頭,他問道:“小芮呵,你那書編的如何了?在盛公子那兒你可曾受什么欺負?老伯我雖說不能再打架了,但對付他們,還是有些手段的。”“師傅,您便放心罷。我啊,好著呢。如今編書一事一切順利。盛公子那兒史料文獻豐富,正好省力氣去找了。”小芮道。“那便好,那便好。”老伯說畢,他抬手,小芮去解他手臂上的繃帶。小芮拆開繃帶后,老伯的傷口便露出來了。雖說是止了血,但仍舊有血流出來。傷口大,是一個孔洞,里面的肉沒了皮遮掩,生生暴露出來,殷紅色的讓人看著心疼。“怎么會是箭傷呢?”小芮問道。“那人在暗處放的。”老伯道。“在暗處放箭,這人真狠!”小芮道。“放心罷,我的手好著呢。”老伯安撫道。“師傅,您打架那會眼睛又看不到,您這是怎么打的啊?”小芮問到。“怎么打?自然是挨打呵!”老伯道,“都是過去的事了,咱們便算了罷。”小芮見老伯不愿再聊,雖說她仍是好奇其中細節,但她也不好再問下去了,只能作罷。
小芮幫老伯換完藥后,又去后廚炒了幾個小菜。老伯聞到了菜香,卻缺了酒香。他道:“小芮,你去柜子里拿幾瓶酒來罷。”小芮搖頭,“還是別喝罷。您要養傷呢!”“噯,我不過是小酌幾杯罷了。”老伯懇求道。小芮拗不過老伯,只能拿出一小瓶來。她打開瓶塞,老伯聞到了酒香。“好,就是這個味道。”老伯笑道,“待我傷好了,我便做幾瓶酒,日后咱們一道喝。”“您還會做酒?”小芮有些驚訝,“您眼睛不利索,您是怎么做到這么多事情的呵!”老伯笑笑,“我雖說眼睛不利索了,但我還聞的到,聽的到。這些事情,反反復復的,我做了一輩子,自然是熟悉的很呵!”“對了,師傅,您通常是做什么酒的呀?”小芮問道。“桃花酒,米酒,什么都有。但我這酒里做的最絕的,還數桃花酒!”老伯道。又是桃花酒。小芮想起,她現代的師傅也會做桃花酒。上回在蕭衡那兒,她喝的也是桃花酒。桃花酒香,可惜她喝不過幾杯。盡管如此,她還是想嘗嘗老伯做的酒。“那您快點好起來罷,我還要喝您做的桃花酒呢。”老伯點頭,兩腮紅暈,眉間彎起,他似乎對自己做酒的本領很自豪:“那是自然的。我這桃花酒呵,想喝的人多得很。但是呵,能真正喝上我這桃花酒的人呀,不多。”小芮聽罷,她笑道:“原來我福氣是這般大,竟然有可能喝上師傅您親制的桃花酒。”老伯聽了,哈哈大笑,于是小芮便趁機往他嘴里塞下一塊牛肉來,“哎呀,別笑了師傅,快吃罷。”老伯也不笑了,嘴里嚼著肉。“師傅,您這身傷傷的如此重,不知何時能好。我打算這些日子留在您身旁照顧您,就當是盡孝了,這樣您也方便。”小芮一面吃一面道。她本以為老伯會答應,不知為何老伯卻忽然變了臉色,他似乎有心事,并不想同意。“怎么了,師傅?”小芮看出了他的異樣。“噯,沒什么。”老伯道,“其實我這兒呵,好的很。你不必在這兒浪費時間的。畢竟你編書時間緊,你留在這兒不方便。”“編書可以慢慢來。您這兒更重要。”小芮爭辯道,“您看看您今日躺在這地板上動彈不得的模樣。您如今受了傷,眼睛又不好,還是讓我留下來照顧您罷。”小芮道。老伯知道她是執意要留下了。“留下也行,但不必時刻都在這兒。要不你每日下午來看我罷。我一個人也自由些。”老伯道。“可是……”小芮道,她仍舊不放心。“小芮,師傅這兒真的沒事。這么多年,我都是一個人過的。這種情況我過得太多了,早就習慣了。”老伯笑道,“就如此罷。這樣師傅也心安了。”小芮拗不過老伯,只能同意了。老伯不知為何,又高興起來,一連喝了數杯酒,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