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方家的施粥棚已然在望，方家大娘和母親劉氏正安排下人清灶洗米，施粥的時間已經快到了。

和那些公侯勛貴比起來，方家這邊只排了兩口大鍋，所以圍在附近的流民也相對較少，但管家方礁還是叫上兩個人手持棍棒守在粥棚兩側。

方愈問候過劉氏，便走過來詢問方礁：“這是做什么，有人鬧事嗎？”

方礁連忙施禮，口稱方哥兒好，滿臉堆笑道：“有兵馬司的人在這誰敢鬧事，就是有些半大小子會趁機溜進來偷米，光昨兒個就抓了兩撥。”

“兩位夫人心善不愿追究就把他們放了，哪知他們偷的更來勁，這不就得帶人防著嗎。”

方愈抬眼四望，果然看見幾個小子把身影躲躲藏藏，正往這邊盯梢。

管家方礁還在埋怨：“哎，依我說，就應該把他們送給兵馬司的人砍上兩個，看他們還敢不敢來，這幫化生子給他們施粥不夠，還要來偷……”

方愈沒聽他胡說八道，打斷道：“他們的父母呢？這么到處跑怎么不管管他們？”

方礁搖頭，道：“大概是路上死了，前陣子兵荒馬亂的哪有人給他們救濟。”

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張眼看去這樣的小孩還有很多，大多都是些男孩，小的七八歲大的十幾歲，也不知道等粥棚撤了這些人還能活上幾個。

方愈手指抵著下巴，看著這些半大孩子若有所思。

天將擦黑的時候方愈才回到方家大宅，正巧遇到姚廣孝來當說客。

和之前禮部侍郎來當說客結果被趕出去不同，二伯方孝孺對他還頗為客氣，一點也沒給臉色。

這不是因為姚廣孝在朱棣那里更受器重，而是因為他是個出家人，法號道衍，至今還住在慶壽寺里。

古人都是信鬼神的，對于僧道之人輕易不會得罪。

雖然姚廣孝確確實實代表著朱棣的意志，以往干的那些事也不太像出家人……

東廳茶房。

方孝孺這里規矩雖大，但他始終信奉“事無不可對人言”，所以兩人談話并沒有去書房，于是就避免不了被圍觀了。

方家兩兄弟，還有美男子方中憲領著幾個同輩兄弟一共十數個人都在這，一臉凝重的注視上頭的兩人。

兩位大咖不理這些小角色，正在專心致志的下象棋。

“遜志先生小心了，我這個馬從這邊過去將軍，你黑棋一方可就難了。”姚廣孝好心提醒道。

似乎落了下風的方孝孺不慌不忙，提起一棋落下，道：“我可以提前別住你的馬腿，另外，你的士已經被我破掉一邊，這一邊也要沒了。”

姚廣孝不顧自己一方，反而架起一個炮繼續進攻，道：“直取大局為先，我心中并無士相，反而遜志先生取舍之間略有不妥，有抱小棋而舍大局的嫌疑。”

方孝孺叉士防守，搖頭道：“在道衍看來是小棋，于我卻關乎大局，若小棋皆可輕棄，大局也必不穩當。”

方愈聽的直翻白眼，怎么你們這些古代人就不說人話呢？云山霧罩的多燒腦啊，而且還很容易讓人誤解意圖好吧。

棋局過后，姚廣孝把手中的棋子輕輕扔在棋盤上，上好的檀木棋盤光滑如鏡，于是車馬炮兵等棋子撲撲通通滾了一地。

方孝孺無動于衷。

姚廣孝嘆了口氣，忽然看向方家兩兄弟，道：“聽說方家也在安德門外設了粥棚？”

方孝聞和方孝友對望一眼，點頭稱是。

“不知一個粥棚能活多少百姓？”姚廣孝繼續問道。

兩人一時哽住，躊躇之后，老爹方孝友只好答非所問：“方家粥棚一天施粥一千六百份，振濟流民八百人。”

姚廣孝搖頭道：“八百人如何能夠，況且施粥有時慈善有度，施粥過后流民該何處安放？”

方孝友沒法回答這個問題。

姚廣孝繼續道：“貧僧受了燕王一千兩黃金，本以為可以活人無數，誰知幾天時間，京里糧價暴漲三倍有余，不止是你方家，慶壽寺的粥棚也維持不了幾天了。”

好的吧，方愈知道姚廣孝是要搬出天下大局來壓方孝孺了，自己之前也提過一樣的招數，但沒有人敢對方孝孺施展。

果然，只見姚廣孝憤而起身，在廳里快速踱了幾步，道：“安德門外有流民數萬，應天府外有流民十數萬，天下有流民何止千萬！”

“遜志先生，朝堂一天不能安定，天下流民就一天不能安心歸田，你于心何忍哪！”姚廣孝看向方孝孺問道。

這話這一出來，那邊的方孝友就一臉怪異的看著兒子。

姚廣孝話里的意思很明白，南京糧價越來越貴，城外流民越聚越多，都是因為朱棣雖然打贏了靖難之役，但并沒有天下歸心。

各地的文官人心惶惶沒功夫治理地方，各地的亂軍還沒人收拾。

倒不是他們赤膽忠心要和朱棣斗爭到底，而是建文倒了他們沒有了朝廷編制，自然也就沒人給他們發工資，于是要么縱兵搶掠，要么在山林為匪。

比如王助家的商貨都已經很久沒有補充了，因為各地貨源根本沒辦法順利到達南京城。

歷史上的朱棣登基之后，前幾年幾乎啥也沒干，就是派兵到處剿匪，到處派使者安慰地方。

如果方孝孺沒有被誅殺，而是帶著一幫建文舊臣歸附呢？

那起碼朝廷安穩了，地方文官不怕被波及也就有心思治政了，大明朝把力量聚集到一起還怕治不了那些零散亂軍？

然后流民回家安安心心種田，新糧上架貨運暢通，糧價不就穩下來了嗎？

所以說真的，歷史上方孝孺害死的絕不止方家滿門。

姚廣孝這番話好像起了作用，方孝孺開口道：“不知道衍何以教我？”

“愿請遜志先生受文淵閣大學士、翰林侍讀，另外，燕王還想組建內閣，請遜志先生入閣。”姚廣孝不再拐彎抹角，直接給出了條件。

看看方家兩兄弟和周圍等人驚訝的表情就知道，這個價格真的很不低，除了首輔沒給其它的都到頭了。

而且以后拜了太子了，方孝孺八成是要當太子少傅的。

可見朱棣這個人是真的很有魄力。

因為給出這些東西是肯定要遭到心腹功臣埋怨的，靖難之役的發起屬于以小搏大，為了這場賭局，各位小弟也是孤注一擲，連帶著老婆孩子，差不多就是連褲子都當掉了。

結果老大卻把最好的東西給別人？多讓人心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