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想著事情，唐毅恍恍惚惚的走出了神衣衛衙門，下一刻，卻猛然感覺像是撞到了什么人。

唐毅急速回過神來，只見身前一道身影“哎呦”一聲，被踉蹌的撞倒在地。

這是一位蓬頭垢面的老婦人，身邊拉著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同樣蓬頭垢面，分不清男女。

大雪天的，這小孩卻只穿著單薄的粗布麻衣，身形瘦削得讓人心疼。

那老婦人神情麻木的從地上爬起，空洞的眼神看了唐毅一眼，當發現他身上穿的錦緞做的衣服，臉上頓時顯出慌亂神色，急忙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又是流民。

唐毅看了眼眼前的老婦以及小孩，心中微微一嘆：“世道已經崩壞到了這個程度了嗎？”

這段時間以來，他在安邑縣的街頭巷尾，已經陸陸續續看到過很多流民的出現。

眼前這種拖家帶口的也并不少見，他們目的地不是這里，都是途徑安邑縣城的，還要往別的地方去謀生的。

從老婦的口音能夠聽出，她們都是本地人的，但在安邑，已經沒有了他們生存的樂土了。

而這個年代，大部分流民產生的原因，其實很簡單，他們種的地的產出，已經養不活他們自己了，甚至是所得的收獲，已經完全不夠繳納賦稅。

所以很多人就放棄了屬于自己的田地，到他鄉另謀生路。

而另謀生路，又豈是這么的簡單，這些人中的大部分人，要么落草為寇，要么沿街乞討，要么就是凍死餓死在街頭。

往往，還是凍死餓死街頭的居多。

而眼前這老婦與小孩，將要面對的，又將是怎樣的境遇？

唐毅心中有些難受，用盡量溫和的語氣道：

“這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沒看好路，反倒是我撞了你，該我道歉才是。”

說著，看了一眼老婦旁邊的瘦削的小孩，從懷中掏出些許碎銀，塞到老婦人的手中，輕聲道：

“拿著吧，給孩子買些吃的。”

老婦看了眼塞在手中的碎銀子，眼中閃現驚喜，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拼命的磕頭道：

“多謝善人，多謝大善人，多謝大善人。”

在這種平頭老百姓見人都得下跪的時代，唐毅能感受到的，只有悲哀了，整個時代的悲哀。

“你不必這樣。”

唐毅伸手，將老婦扶起。

而同一時間，四周更多的空洞的眼神，同時望向唐毅。

周圍還有更多的流民。

唐毅能感受出，其中有幾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并不純良，他絕對不懷疑，若是自己腰間沒有這柄配刀，這些人就絕對不會像現在這般，只是遠遠的看著了。

而唐毅也同時在慶幸，自己剛才給老婦的，只是些許碎銀，這還不足以讓大部分的流民，喪失最后一點尊嚴和良知，老婦與小孩，至少暫時是安全的。

救一人，甚至是十人，唐毅會做，但要救幾百上千，甚至是無數的人，唐毅沒有這個能力。

唐毅看了一眼街道上，眼神木然而空洞的流民，無奈的低嘆一聲，雖轉身繼續往前走去。

緊跟在唐毅身后的寡婦，看著這些流民，卻是微微皺眉，奇怪的道：

“我記得四年前安邑遭水災，圣上還親自下旨免除安邑三年賦稅，雖然從今年開始便需要重新上繳賦稅了，但按理說民生也不應該如此凋敝才是。”

安邑四年前遭水災，圣上免除了三年賦稅？

唐毅一愣，隨即更是一驚，有些不確定的問道：“你剛才說什么？”

寡婦奇怪的看了一眼唐毅，但還是重復道：

“安邑縣四年前遭水災，陛下下旨免除了安邑三年賦稅，大人不知道嗎？”

唐毅心中一驚，腦中瞬間想起今天早上，在酒樓中的那幾人關于安邑縣大前年、前年、去年，甚至是今年，賦稅每年都在增加的說法。

若是那幾人說的屬實，那也就是說，安邑縣的人，他們是每年都在按時按額繳納賦稅的。

可寡婦卻說，朝廷卻已經免了安邑三年的稅賦。

這豈不是自相矛盾？

而若是寡婦說的屬實，那這三年的賦稅，朝廷沒收，縣衙卻收了，那安邑百姓所交的這三年的賦稅，去了哪里？

唐毅急速看向寡婦，一臉嚴肅的道：“你說陛下下旨免除了安邑三年的賦稅，此話當真？”

寡婦卻是很肯定的道：“自然是真的，前來安邑之前，我曾到總衙案牘庫看過關于安邑的的信息，上面清晰的記錄著陛下免除安邑三年賦稅的事。”

“也就是說，這大前年，前年，去年，安邑都是不需要交稅的！”

唐毅口中輕語一聲，腦海中同時浮現出縣令趙俊向主簿陳鵬詢問稅銀收繳情況，并要求今年的稅銀必須于昨晚交齊的畫面。

“稅銀。”

想到這些信息，再聯想到縣令假死，唐毅腦袋中突然“轟隆”一聲炸響，心中有一種極不好的預感瞬間冒了出來。

“不好！”

唐毅一聲驚喝，急速轉身，沖入縣衙之中。

主簿陳鵬剛走到縣衙后堂的，唐毅三兩步走上前，來不及多解釋，便是急速問道：

“陳大人，縣衙這三年可曾每年如數上繳賦稅？”

“每年都是足額足數上繳的啊，怎么了？”主簿陳鵬一臉理所當然，不明所以的看向唐毅。

旁邊的寡婦聞言，卻更是驚聲喝到：

“什么？之前三年，你們縣衙每年都有上繳了賦稅？可三年前你們安邑遭水災，陛下不是親自下旨，已經免去了你們安邑的三年賦稅了嗎，你們哪里來的賦稅？”

主簿陳鵬更是愣住了：

“免……免稅？縣令大人從來沒有跟我們說有收過朝廷免除賦稅的文牒啊。不單如此，這些年，我們縣里的賦稅，每年都還在增加，今年更是比往年增加了足足五成，這……”

主簿陳鵬有些瞠目結舌的看向唐毅等幾人。

而唐毅已經是急速開口問道：“一般情況下，這些公文都是由誰掌管？”

主簿陳鵬微微一愣，道：“整個縣衙中，有資格對接這些公文的，就只有縣令大人一人。”

唐毅聞言，跟寡婦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心中同時聯想到的，是縣令趙俊的假死脫身。

瞬間，彼此的眼中，都是露出了極度震驚的神色。

“去稅銀庫房。”

唐毅一聲驚喝，大步走出，猴子等人也急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