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二連三的種種事情，仿佛都是來自命運的告誡。我沒有明知不可為而一錯到底的鐵石心腸，所以很多事情在心頭集結成重重的雨云，而后化作潑天大雨落在心田，泛濫成災。

那件事過了之后好幾天，他才再次來到我的公寓。一改往日悠閑的姿態，如果我的理解沒有錯，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現偏差，那一刻他的神情似乎有些緊張，一進門就劈頭蓋臉地問：她來過了？

我自然明白他口中的這個“她”是誰，沒有否認。

他皺著眉頭問我怎么不跟他說，我說說了又能怎么樣呢？那時我的語氣平淡無奇，就好像在訴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就連自己都訝異于那樣的平靜。

他問我為什么總是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為什么明明心里要得要命，卻總是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語氣前所未有地差，確切來說也不是語氣差，只是相對于平時的老沒正經，那日顯得尤為嚴肅。

聽到“爭”這個字，我突然就心頭“咯噔”了一下。

爭？我冷笑著問他，爭什么？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可是那些東西，是我爭了就能得到的嗎？或者說，你真的希望我去爭嗎？

一旦我真的去爭了，他原本一帆風順的商途定然會遭到波折，所以利弊權衡之下，他退而求其次，選擇了安撫。

那一刻我再次明白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他問我她說了些什么，我茍且說沒什么，就聊了聊天，他也沒再深究。

我說怎么，難道必須得是抓頭發、扒衣服的那種戲碼，才能是正常的抓小三的流程嗎？你這是在看輕你妻子還是懷疑你自己選妻子的眼光。

對于我說的這些不中聽的話，他似乎很不悅，呵斥我不要胡說八道?？晌倚闹械暮樗谀且豢痰玫搅酸尫?，洶涌滔天且一發不可收拾。我說我們在一起都那么久了，事到如今，那些裝聾作啞的游戲我真的都累了、倦了！

他啞口無言，或許是沒想到我這么多年都忍下來了，卻在她妻子的到來之際打了退堂鼓?；蛟S他曾以為我會一直這么忍下去，就像我自己也一度這么以為……

在父親離開的那么多年里，我曾不止一次地想他是否對我失望透頂，才會這么多年一次都沒來我的夢里……

他問我想怎么樣，我想了想，說想回家了……

家，此生窮我所有，好像一直都為“家”所困，肉身從未流離失所，可心卻一直都在流浪，尋找一個名為“家”的歸屬。我想“家”這個詞是有寬泛的定義的，往窄了說，三餐四季，遮風擋雨；往寬了說，我更愿意相信“家”是心靈交換與慰藉的場所，是情感的共鳴，而不是一個房子幾個人湊在一起就行了的。

我說我想要一個家，想過正常人的生活。

他說如果是因為他妻子，那大可不必。

我說不是，而是因為這兩年思緒越發混亂，純粹不想再繼續這樣下去了。

他說思緒混亂或許是因為最近寫東西寫得走火入魔了，讓我停一停。

我覺得可笑，為什么要停一停？寫作可以給我帶來收入，收入可以給我帶來安全感和自尊，而這些都是他所給予不了的。

我說我不會因為他而停止自己的腳步，雖然是我主動找了他，可我不會成為他的附屬品。

我深知我們之間的關系是見不得光的，一旦公開就會遭人詬病，會背上罵名，會被世人所不齒；回頭望這幾年的生活，我與他之間除了肉體上的交換，唯余空歡。我攀不上他的圈子，他也不會踏足我的圈子，我們之間的鴻溝，是我即使越過了刀山火海也無濟于事的追逐，我們又何必自欺欺人至此？

他鎖緊了眉，說：怎么？翅膀硬了就想飛了？

我說這不是翅膀的問題，即使沒有翅膀，我也會從懸崖上跳下去……

那天晚上我們爭執不下，愣是沒能得出一個讓彼此都滿意的答案。我突然又想起了劉德華《失孤》里的那段話：他來了，緣聚；他走了，緣散；你找他，緣起，你不找他了，緣滅。走過的路，見過的人，各有其因，各有其緣……

我想今日如果我走了，我和他之間的緣分是不是就此散了？從此不再聯系，我和他之間的緣，算不算滅了？于是失落和疼痛不約而同地落入心骨，叫我輾轉難歇。

我問他為什么不讓我走，快四年了，就算是一部蘋果手機，都已經從iPhone7更新換代到了iPhone11，沒理由我一個編外人員還要留在這里遲遲不肯退場。

他說為什么要拿自己去跟一部手機比？人是有感情的，手機是消耗品，可人不是！

跟我講感情嗎？可當初明明是他自己跟我說該用絕對的理智去壓抑一切不該有的情感……

不是嗎？我厲聲道，人不是消耗品嗎？人如果不是消耗品，你為什么有了自己的婚姻，還要出來找我？人如果不是消耗品，為什么我們眼看著皺紋爬上自己的眼角卻無計可施？人如果不是消耗品，為什么時間總能輕而易舉地磨掉一段感情？陸虞宗，我不想等自己成了明日黃花還要慘遭拋棄。

我想他是厭倦這些兒女情長的，或許他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我會拿這些瑣事去縛他，跟我在一起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或許是我的“懂事”。

可畢竟是這么些年了，就算沒有感情也會念舊，他說讓我考慮清楚，一旦離開，想要再回來就沒那么容易了。

我只覺得可笑：你在威脅我？

他說不是威脅，只是在為我分析情況。當初是我自己不遠萬里從XZ找上了他，怎么才短短四年不到，就忘了當初想要的東西了？

提到XZ，我忽而就想起了那尊莊嚴仁慈的釋迦牟尼佛，那尊佛坐落在我的腦海中已塵封幾年，沒入了記憶的迷霧，可不知怎的隨著他提到的XZ二字，忽然就撥開了迷霧無比清晰地呈現在我面前。

我伸手抱住了他，將頭埋進了他懷里。

他也無聲地抱了我一會兒，許久之后他開口說了句“對不起”。

這短短的三個字，再次將我拉進了一個深淵，又像是一個血窟窿；可偏偏就是這三個字，好像讓我頓時原諒了所有……

我緩緩從他懷里抽離，說沒關系，佯裝體面，也必須體面。

我深刻明白自己是喜歡上他了，這是我來找他之前所沒有預見的。

一切的一切都沒有往明了說，但我們彼此都明白個中利弊與緣由，也算是各得其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