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上來的第一天，單位照例開會，奇怪的是主任沒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空降兵”，還莫名其妙地把我提拔成了副主任。

接到人事任命的那一刻我愣住了，唯恐托付不效。

我向來如此，總是難以承擔重擔，或是懼怕承擔責任。我害怕很多事，害怕每一個決定所潛藏的令我難以承擔的后果，害怕因為自己的言行舉止而招致人后的竊竊私語。而今突然升職，我更怕自己能不配位，招來同事們的嫉妒與厭惡。凡此種種，都讓我不堪其憂。

除此之外，更令我不解的是為什么是我。孔明“受任于兵敗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可他神機妙算，是能擔此大任的，那么我又算什么呢？我們這部門總共就十幾號人，資歷比我老的比比皆是，之前也沒有什么副主任，怎么平白無故我就成了副主任？我不理解……

新主任姓周，單名一個辰字。他說以后外教簽證的事由我全權負責……

會后我單獨問他為什么，他說這是上面的安排，具體情況他也不清楚。我說我怕自己勝任不了，他說既來之則安之，既然上面這樣安排了，就一定有上面的考量，我們只要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就行。

當天晚上他沒來，我從沒有事事給他打電話的習慣，一來是怕他不方便接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二來是覺得電話這個東西，就像性愛一樣，有了第一次就會想要有第二次，反反復復，在不知不覺中就會消耗掉一段感情的氣運，尤其是像我和他這樣霧里看花般的感情。

幾天之后他來我這兒，我才跟他說起這事。他說升職總歸是好事，不要總懷疑自己，說我要是做事能有寫作一半自信就很好了。我狐疑地問他這事跟他有沒有關系，他目光并不躲閃，而是讓我猜。我說有，他說猜錯了，該罰……

直到一個月后偶然在公司樓下遇到之前的主任，之前聽說他被調到了一個事多又雜的部門去當主任，明面上是平調，但誰都知道這其實是變相降職，個中緣由誰也不知道。而今我成了副主任，加上之前那件事，或多或少，應該是讓他不舒服了。

狹路相逢，避無可避。

可他并沒有為難我，或者跟我說些什么，只是他的眼神里，分明有著不甘與無奈。

我拉住他問他到底怎么回事，他卻反問我：怎么回事難道你自己不知道嗎？

我說我不知道，他卻嘲諷地笑了笑，走了……

這件事情就這么不了了之了，之后他也從沒有找我麻煩，直到最后我遞交辭呈的時候周辰才告訴我，那件事其實根本沒有人告密，只是好巧不巧，被陸虞宗看了個正著。

我從來不知道周辰與他之間的交集，也不知道周辰空降過來跟他有沒有關系，可是那一刻，我突然就覺得一切好像都是值得的。從最開始的利益交換，到后來的欲說還休，一切的一切我不知道算不算是我做了傷天害理的錯事，可這件錯事卻是我此生最驚天動地、無怨無悔的選擇。活著的時候不知道死后的事，有時候我會思考自己死后會下地獄還是上天堂。如果是下地獄，那就一報還一報，一件一件慢慢還吧……

又過了幾天，偶然遇見了之前那個男同事，畢竟在一個單位，即使不在一個部門了，其實這么大點地方，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可他一開口，我才知道那并不是偶然……

他問我有沒有時間聊兩句，我說好，然后我們就一起去了連廊。

他說這陣子他有些苦惱，想來想去，覺得得為那天晚上的事向我道個歉，畢竟還沒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情侶，他不該出言不遜。

我啞口無言，明明是我的貪心造就了那樣的局面，可他卻來向我道歉了。我說你不需要向我道歉，問題在于我，不在你。

他笑得釋懷，長長地吁了口氣，可又像是重新鼓起了勇氣，問我既然那個人已經結婚了，為什么還要跟著他？

這話一出，我頓時有些腿腳發軟地站不穩。就像心中埋藏多年的秘密突然被人抖了出來，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陳在廣場中央，心中五味雜陳。我從來不敢知道這件事，所以一直三緘其口。盡管曾經也有過試探，那也僅限于我自己。這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可如今卻被一個旁人如此直白地說了出來，那一刻我扶著欄桿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我自覺有些虛弱，問他怎么知道的，他有些意外，再次向我道了歉。他承認說那幾天他心有不甘，于是稍稍做了點調查。他說其實這種事，隨便一問就知道了……

我說不可能，除了你，沒人知道我跟他的關系！

或許是見我有些情緒上頭，他解釋說沒有向外透露我和那個人的關系，讓我放心，他只是上網查了那個人的信息。

我吃驚于他怎么知道那個人的名字，他解釋說是偶然在學校資料上看到的。要是放在從前，他不會留意這些，但是那張照片就那么冷不防地進入了他的視線……

許是見我神態有異，他便試探性地問我：你……不會不知道他已經結婚了吧？

就這句話，就這句簡單的話，讓我無意識地愈發握緊了欄桿。

我望著不遠處操場上的學生們跑步的跑步，談笑的談笑，彼時春光落滿校園，微風拂過萬條綠絲絳，那樣的情懷，卻是我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我笑著沒有回答，現在想來，我那個時候應該是笑得比哭還難看吧！

他關切地問我沒事吧？

我定了定神，像是說給他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說知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他試圖扶我，可那一刻我確實不知該如何自處，于是膽怯地抽回了手臂，跟他說了聲對不起，然后落荒而逃……

這世間的一切其實都有章法，自欺欺人了那么多年，總要有撥亂反正的時候。有時候夢境太美，以至于常常沉醉不知歸路，總要有當頭棒喝的教訓，方能迷途知返，回頭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