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閹人說話時的語調和神情，本就與尋常男子大不相同。

而偏偏這個耿通判，又是個天生粗獷之人，嗓子猶如被砂石碾過一般。

每說一句顫音，喉結處都會產生劇烈的滾動。

那青筋暴起的脖頸，和矯揉造作的蘭花指，形成駭人對比，活脫脫一副張飛強扮貂蟬的古怪模樣。

可對面的慕容復，不僅沒有流露出一丁點想要嘲笑的意思。

反而還身體微微前傾，聽得格外認真。

甚至遇到話語間隙的時候，藏于衣袖當中的手指，還會無意識的來回摩挲個不停。

“那你說，慕…”

“算了，總歸信不過你，還是我自己來問吧！”

想要開口問些什么，卻下意識察覺到不妥的慕容復，手腕輕輕一抬，修長的手指自袖中徐緩探出，如白玉雕琢，骨節分明。

既不過分張揚，也不刻意收斂，隨意間便透露出一股渾然天成的風雅。

“耿通判是吧，來，給你看個戲法！”

耿通判雖然搞不清楚，眼前之人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也對戲法之流完全不感興趣。

可當其眼前，突然間多出一只手來的時候，還是忍不住下意識的瞥了一眼。

因為直到此時，他才第一次注意到，眼前之人身上穿的，竟然是錦緞。

而且一瞧就知道，是絕非凡品的那種。

袖口處的暗紋，更是由金絲銀線繡織而成。

能夠穿得起這種服飾的人，只怕翻遍整個蘇州城，也難以湊齊雙手之數才對。

最關鍵的是，那雙看起來完美無瑕的，仿佛生下來就應該執扇撫琴，拈花對弈的手掌。

竟然還在燈光映照之下，泛起了溫潤的光澤。

這股光，初時忽閃忽閃的，并不十分強烈。

甚至還給人一種，隨時都有可能熄滅的錯覺。

可毫無預兆間，突然間就開始陡然增強。

只用了短短半個呼吸的功夫，就達到了讓人根本無法直視的地步。

“據你所知，姑蘇慕容氏當中，有皇城司派去潛伏的探子么？”

“如果有的話，他們分別叫什么名字？”

因為是第二次施展攝魂術，所以已經略有心得的慕容復，絲毫沒有浪費時間，上來就直奔主題。

然而這位耿通判，被催眠之后所呈現出來的狀態，卻與之前的韓六大相徑庭。

面色潮紅，呼吸急促不說。

雙拳緊握的同時，上肢也在無意識的扭動。

“探子？”

“對，探子！到處都是！但凡大宋境內，到處都是皇城司的探子！”

“沒有任何地方能夠例外！”

“不對，不對！還是有一個例外的！”

“是哪里呢？”

“讓俺想想？”

“對，丐幫，就是丐幫！

“童公公曾經說過，丐幫是整個大宋境內，唯一一個不需要皇城司特意去安插探子的地方！”

“而且如果將來，有什么地方需要用到他們的話。也只需要以官府的名義，派個人提前知會一聲就行了！”

眼見耿通判在那里喃喃自語個不停，可所講述的內容卻離自己想要的答案越扯越遠。

慕容復只能用一種盡可能平和的口吻，去試圖重新引導！

“停，停！”

“剛才的問題到此為止，接下來咱們聊點別的。”

“據你所知，蘇州城外的三合莊里，有皇城司派去的探子么？”

“三合莊，就是建在太湖邊上，燕子塢里的那座！”

誰曾想，這不問還好。

一聽見“三合莊”三個字，原本就表現的有些抗拒的耿通判，突然變得更加激動。

腦門，脖子上青筋暴起，就連眼瞼底下的眼球，都骨碌碌轉個不停，一副即將從催眠狀態中，自行脫離的模樣。

“三合莊？”

“不，不行！俺不能去三合莊！”

“而且三合莊的人，也絕對不能出現在府衙里頭。”

“這是底線，絕對不可以碰。”

慕容復幽幽嘆了口氣，雖然并不滿意，但卻沒有繼續再問。

并不是他不想得到一個準確的答案。

而是因為他知道，即便自己有著遠超尋常人的精神力加持，可僅憑目前堪堪入門的攝魂術，能夠將對方催眠至眼前這種程度，已經算是極限了。

除非，自己愿意等。

等到對方的情緒，徹底平靜下來之后，再重新催眠一次。

又或者，現在就從商城中兌換一枚小還丹，專門提升攝魂術的熟練度。

但是很遺憾，這兩種方法，無論哪個慕容復都不想選。

所以，目前他所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讓眼前之人，盡量少受些痛苦罷了。

畢竟，人家剛剛才送了自己一大筆的啟動資金。

哪怕這里頭沒有一丁點是出于自愿的，可自己卻不能真的翻臉不認人。

所以當慕容復的指尖，悄然間光華盡褪。

又于無聲無息之中，準確無誤的抵住了耿通判的胸口。

陰柔指力也已經徹底將對方的心臟給擠成一團，絕無任何復原可能之后。

一向都不太喜歡浪費口水的慕容復，竟然還特意給自己留出了一點點的時間，專門向眼前這具看上去一點也不猙獰的尸體，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榜一大哥了！”

“我會永遠，記得你的名字的！”

“叫耿～～，什么來著？”

“算了，這個不重要！”

“你看，既然都已經混到榜一大哥了，想必也不會介意，在臨死之前，最后再幫弟弟一點點小忙吧。”

“那么大的一座金庫，如果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夜之間被人給全部搬空，卻連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的話，傳出去實在是太嚇人了。”

“但是呢，我是說但是啊。”

“如果有某個，負責日常看守金庫的內部人員，他利欲熏心，監守自盜。”

“利用自己的職務之便，神不知鬼不覺的，給這筆巨款一點一點的悄悄全部轉移出去的話，是不是聽起來會更加合理的多？”

“而且就算將來，真的有人從汴梁城里趕來，追查這些金銀下落的話，也應該將第一目標，放在那名攜款私逃，消失無蹤的耿姓嫌疑人身上才對！”

“所以啊，金庫失竊這口大鍋，還是得指望榜一大哥你，給當仁不讓的背起來才行啊！”

“放心，這么大的恩情，小弟肯定會知恩圖報的，絕不讓你白幫忙。”

“等到將來得閑以后，一定親自找個風景如畫，鳥語花香的好地方。

“將你，還有你們家祖上傳下來的那柄，比自家性命還重要，絕對不容有失的陌刀，一起風風光光的合葬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