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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著名詩人、文學翻譯家、莎士比亞研究學者孫大雨教授,祖籍浙江諸暨,1905年1月21日誕生在上海南市晝錦路上的祖宅,1997年1月5日病逝于上海華東醫院,享年92歲。他出身于書香門第,其父孫廷翰,字問清,為清朝末科翰林。

1918—1922年在上海青年會中學讀書期間,他曾積極參加“六·三”愛國運動,并主辦過校園刊物《學生呼》。十五歲時,在1920年5月15日的《少年中國》第一卷第十一期上,發表了處女作新詩《海船》,接著在1922年8月7日的《時事新報·學燈》上發表新詩《水》,同年《小說月報》十三卷第五期上又發表《滴滴的流泉》小詩三十三首。這些少年時代的習作,無疑是他文學生涯的開端。

1922年他在上海考區以第二名的好成績考取北京清華學校高等科。當時的清華學校為美國老羅斯福政府通過退還庚子賠款余額而創辦的一所留美預備學校,修完高等科三年就取得官費留學美國的資格。進入清華就讀后,出于對文學的愛好,不久就加入以聞一多、梁實秋、顧毓琇為骨干的中國新文學史上第一個校園純文學團體——清華文學社。1922年10月27日聞一多致梁實秋信中提及:“我們加入了兩位新會友——鄭君駿全和孫君銘傳”,記述了此事。孫銘傳是他當時的學名,直到1930年留美學成歸國后在武漢大學任教時,才正式更名為孫大雨,且沿用終生。

受“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影響,那時在清華校園里文學活動十分活躍,而文學社內的大部分成員鐘情于詩歌,故社內活動主要圍繞詩歌進行。正如孫大雨晚年回顧所言:“1922年夏考入清華學校后,我興趣朝詩歌方面發展……我向往詩歌里情致的深邃與浩蕩,同格律聲腔相濟相成的幽微與奇橫。”(《我與詩》,《新民晚報》1988.2.21)這期間,孫大雨積極參與文學社的活動,并在《清華周刊·文藝副刊》上發表新詩《秋夜》、《荷花池畔》、《舞蹈會上》,連載長篇論文《郭沫若——“女神”與“星空”》以及《十四行詩和連鎖韻》,探討“五四”以來新詩創作的成就與不足,并開始注意到創建新詩格律之必要。

此時他別號子潛,在文學社內,還有朱湘稱子沅,饒孟侃稱子離,楊世恩稱子惠。聞一多首稱他們為詩壇的“清華四子”。

他在研讀了西方詩歌理論和西方詩歌名篇之后,結合當時國內新詩創作的現狀,感到隨著五四運動以后白話文興起才應運而生的新詩,為反叛舊體詩格律的束縛,倡行自由體新詩誠可理解,但若一味放棄格律——當然其時新生的白話新詩尚未找到它應有的格律——似有自由化泛濫的傾向,除了分行這一形式,新詩與白話散文似乎缺乏明確的標志性區別。他覺得新詩也應有它自己的格律。他在1992年第五期《文藝爭鳴》上發表的《格律體新詩的起源》一文中追憶說:“初期寫相當數量的新詩、出詩集的如胡適、康白情、俞平伯、郭沫若等,都注意到要掙脫文言文舊詩五言、七言、樂府等傳統格律的束縛,但并沒有怎樣注意到要建立新詩所應有的自己的格律。以胡適為例,他曾對我堅決表示過新詩不應當有什么格律,他認為那種想觀摩近、現代英、法、德文詩歌文學的格律機構,作為參考,以建立我們自己的漢語白話文新詩的格律,就是誤入歧途,‘纏外國小腳’。但我……卻不以他的這一主張為然……我感覺到要用以華北為首的廣大地區的口語或‘白話’來寫作我們的新詩,當然要掙脫文言文的句法結構及慣用的辭采,而且還應當博采我們日常生活中的行動、思維、快意、感受、懸念、企盼和可能想象到的一切,凝練成一個個語辭單位,加以廣泛應用,以充實我們的表現力。并且應該,也完全可以借鑒外國詩歌文學的格律機構,作為參考,以創建我國白話新詩的格律。”1925年在清華畢業后,按當時學校新規定,可留在國內游歷一年,以熟悉社會;正是基于這樣的理念,他就在那年夏天,到浙江海上普陀山佛寺圓通庵客舍里去住了兩個來月,在清靜的氛圍中想尋找出一個新詩所未曾有而應當建立的格律制度,結果被他找到了。接著便付諸實踐,寫了一首意大利體十四行詩《愛》,發表在1926年4月10日的北京《晨報副刊·詩鐫》上,公開實踐了他以語辭音組的進行造成詩歌節奏的具體行動。此時他已有意識地運用二、三個漢字成一個單位,積五個單位成一詩行;但當時尚未將這樣的單位定名為“音組”,直到上世紀三十年代前期翻譯莎劇《黎琊王》(King Lear)時,為區別于英文詩行中的“音步”,他將其定名為“音組”。《愛》這首十四行詩,可謂孫大雨有意識運用“音組”結構撰寫的第一首嚴謹的格律體新詩,自此以后,他用這種格式創作或翻譯了約三萬行的格律詩行。

1926年8月下旬,時年21歲的孫大雨乘麥金萊(Mckinley)總統號郵輪赴美留學。在許多天海上枯燥乏味的旅程中,面對碧海藍天,白云飛逝,他文思泉涌,情不自禁寫下詩篇《海上歌》。這首詩后來寄回國內,發表在1928年10月10日的《新月》月刊第二期上。臺灣詩人舒蘭(戴書訓)在1980年出版的《北伐前后的新詩作家和作品》書中,在“孫大雨”一節評論《海上歌》這首詩情景“很曠達深遠,不失新詩中清新脫俗的情趣,在詩人角色中,他的確……很成功”。

去美國后,他先期到東北部的新罕布什爾(New Hampshire)州的達德穆斯學院(Dartmouth College)插班讀三年級,主修英文文學,這是一所歷史悠久的名校。他勤奮苦讀,二年以后,到1928年畢業時獲高級榮譽稱號(Magna Cum Laude)。之后,又進入耶魯大學(Yale University)研究生院進修,繼續攻讀英文文學。

在此期間,1928年他寫下詩篇《紐約城》,全詩不用一個標點,一氣呵成,它以客觀、物化的場景生動地展現了一幅現代化工業城市的草圖;這首詩原載于1928年2月10日的北京《晨報副刊·晨星》第三期,發表后引起詩壇注目。朱自清給予這首詩很高評價,稱“這首詩正可當‘現代史詩’的一個雛形看”。

1930年,孫大雨回到國內,由徐志摩介紹,去武漢大學外文系(其時陳西瀅任外文系主任)任教。在回國任教的最初幾年中,他陸續發表新詩《一支蘆笛》(《新月》月刊三卷十期,1930.8.10);《訣絕》、《回答》、《老話》(《詩刊》創刊號,1931.1.20)。徐志摩評論道:“大雨的三首商籟是一個重要的貢獻,這竟許從此奠定了一種新的詩體。”唐弢特別推崇《訣絕》這首詩,他說:“我愛聞一多的《奇跡》,孫大雨的《訣絕》”;徐志摩于1931年11月19日因飛機失事遇難,同年12月2日出版的第四期新月《詩刊》為悼念徐志摩的專刊,孫大雨所作《招魂》這首悼詩載于卷首。出完第四期后《詩刊》即無疾而終。以后他又發表了《惋惜》(《北平晨報·北晨學園》1932.5.27)等詩篇。此外,他著手計劃撰寫千行長詩《自己的寫照》,分別于1931年4月第二期《詩刊》、1931年10月第三期《詩刊》和1935年11月8日天津《大公報》副刊陸續發表了近四百行,后來因時過境遷而未能完稿。這首長詩一經發表,徐志摩倍加推崇:“我個人認為十年來(這就是說自有新詩以來)最精心結構的詩作。”陳夢家也評價:“是最近新詩中一件可以紀念的創造。”朱光潛說:“有一派新詩作者,在每行規定頓數,孫大雨《自己的寫照》便是好例。”中國臺灣詩人痖弦撰文認為這首詩“確是中國早期新詩壇一座未完工的巨大紀念碑……他以紐約城的形形色色,用粗獷的筆觸,批判地勾繪出現代人錯綜意識的圖像,為中國新詩后來的現代化傾向,作了最早的預言”。并說:“在那個時代里,不僅是新月派,就連文學研究會諸子及創造社的詩人群,也很少有如此闊大雄奇的手筆。僅以這首詩的藝術手法來論,個人甚至認為即使徐志摩、王獨清等人也無法與之抗衡。”(中國臺灣《創世紀》三十期,1972.9)除抗戰時期在山城重慶他還寫過四首十四行組詩《遙寄》(載《民族文學》第一卷第二與第四期,1943)以及上世紀五十年代的另外四首十四行組詩《獄中商乃詩四首》外,未再有新詩創作。由于世事變易和興趣的轉變,他轉而醉心于莎士比亞詩劇的翻譯。

1931年4月,孫大雨在徐志摩主編的新目《詩刊》第二期發表了他用詩體試譯的莎劇《黎琊王》(King Lear)三幕二景;同年10月又在《詩刊》第三期發表試譯《罕姆萊德》(Hamlet)三幕四景,得到好評。在此基礎上,1934年9月起,他正式開始翻譯“莎翁登峰造極之作”《黎琊王》,1935年在胡適主持的中華教育文化基金會的贊助下,繼續翻譯該劇,“竭盡十四個月的辛勤”,至年底譯竣。可以這么說,這是我國第一部以詩譯詩的莎劇譯本,他在譯完《黎琊王》之后,同時撰寫了《論音組》這一長篇詩論,從而將他在二十年代構思并付諸實踐的白話新詩的創作以及譯詩所可采用的格律機構,提升為系統的新詩格律理論。《黎琊王》在上海商務印書館排版后,因逢抗戰亂世而未能及時付印,延遲至抗戰勝利后的1948年才終于付梓問世。《黎琊王》分上下兩冊出版,上冊為劇本正文,下冊是注釋。《論音組》本擬附錄于《黎琊王》書內的,然而因篇幅太長,加之其他原因,《黎琊王》問世時未能附錄書中。

莎士比亞一生所寫三十七部戲劇,特別是他的中、晚期作品,劇辭對白約百分之九十是一行行有格律的素體韻文詩行,所謂素體韻文(blank verse)乃指不押腳韻而有輕重音格律的五音步詩行。從這個意義上嚴格地說,莎劇不是尋常的話劇,而是戲劇詩或稱詩劇。孫大雨的莎譯則用他所創建的音組理論——所謂“音組”,是以二三個漢字為基本節奏單位而有相應變化的結構來體現的——用漢字音組對應莎劇詩行中的英文音步而移譯的;莎劇每行五個英文音步,他的譯文每行恰為五個漢字音組。孫大雨的莎士比亞戲劇翻譯自有其特色:一是他的譯文是以詩譯詩,而不是將就把莎翁原作的素體韻文譯成了散文,應該說比較符合、接近于莎翁原作的風貌神韻;二是孫譯莎劇有詳盡的注釋,這里邊既有多年來世界各國的莎學研究成果,也有他自己的獨到創見。

1930年孫大雨回國后,先后在武漢大學、北京大學、北京師范大學、北平大學女子文理學院、青島大學、浙江大學、暨南大學、中央政治學校、復旦大學等校任教。歷經抗戰和目睹國民黨統治的黑暗,特別是聞一多、李公樸遭特務暗殺,激起他滿腔義憤,他也拍案而起,積極投入到民主運動中去。在白色恐怖肆虐中,他毅然加入民盟和上海大學教授聯誼會,奮不顧身投入反內戰、反獨裁的民主斗爭事業和迎接解放的活動中去。縱觀他的一生,從1946年到1949年解放前夕,這三年多的時間,是他為中國的和平、民主、自由而勇于奮斗的時期,史實昭示,是不可抹殺的。他的復旦外文系學生梅蒸棣,是中共地下黨員,他曾回憶說:那時在復旦,他們開展學生運動,只要有孫大雨、洪深兩位教授參與,站在學生一邊,他們就斗爭信心倍增。原上海市委統戰部副部長范增夫在2013年第二期《上海灘》雜志著文說:“他在解放前思想上一直比較進步,參加過我們黨領導的外圍組織‘上海大學教授聯誼會’,并成為其中的重要骨干。當時‘大教聯’團結了一大批上海乃至全國都赫赫有名的進步教授,如沈志遠、沈體蘭、沙彥楷、談家楨,還有周谷城等。孫大雨是這些進步教授中敢于沖鋒陷陣的一個。當時,他冒著殺頭的危險,親自刻鋼板、發傳單,宣傳‘反饑餓、反內戰、反獨裁’,在高教界奔走組織,呼吁吶喊,一度還擔任‘大教聯’的代理主席,為民主革命時期開展反對蔣介石獨裁政權的‘第二戰場’做出過一定貢獻。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因為他英文好,曾經于1947年夜以繼日地起草了一封二十多頁的信,當時稱‘備忘錄’,由多位教授聯合簽名呈送給美國總統駐華代表魏德邁,揭露了蔣介石獨裁政權倒行逆施的種種黑幕,敦促美國停止對國民黨政府的一切經濟援助,改變對華政策。這一舉動,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美國朝野對于國民黨政府盲目支持的態度,有助于中國革命事業。這在當時是難能可貴的。”

所以,在這樣一個非常時期,他已無暇顧及著書立說。

1949年新中國成立。解放初期,他除任職復旦大學外文系主任外,還擔任過上海市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積極參與盟務和多種社會活動。五十年代初,他寫有《詩歌的內容與形式》一書,可視為《論音組》的增補篇。此書因以后的反右運動而被出版社延擱未能出版。但該書的核心部分《詩歌底格律》則在1956、1957年兩期《復旦學報》上發表過。

1957年的反右運動使他落入苦難的深淵。毛選五卷中欽點他的名最多,下場就可想而知了。他被復旦開除公職,并因“誹謗誣告罪”判刑六年。服刑三年后“保外就醫”回家,過著無分文收入的艱難生活。即或如此,在1966年“文革”爆發前的幾年中,他孜孜矻矻又翻譯了《罕秣萊德》、《奧賽羅》、《麥克白斯》、《暴風雨》、《冬日故事》五部莎劇集注本(加上1935年譯的《黎琊王》,一共有六部集注本)。

1966年開始的“文革”浩劫,更令他備受迫害、磨難。歷經二十四個日日夜夜的毀滅性抄家,將家中的珍貴書籍、字畫文物、生活資料悉數掠去,掃蕩殆盡。在這種境況下,在“文革”最瘋狂的幾年過去以后,他又譯了《蘿密歐與琚麗曄》、《威尼斯商人》二部簡注本——因為原來賴以譯作的《阜納斯新集注本莎士比亞全集》在抄家中已被劫走,此時他只能借用其他版本的莎劇原作進行譯述了。

“四人幫”所操縱的“文革”時期,實在是暗無天日。1968年4月到1970年12月的兩年十個月中,他又無端被捕入獄,受盡牢獄之苦,對有高深學問的知識分子的迫害,“四人幫”這些丑類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他們號稱“文化大革命”,其實是大革文化之命,根本上是在企圖摧毀幾千年來的人類文明,妄想將萬眾生靈當作愚民役使。當然,他們的險惡用心是永遠不可能得逞的!

1974年7月,“文革”已進入第八個年頭,此時“文革”的禍害已登峰造極,國家民族蒙受了極大的災難,經濟瀕臨崩潰的邊緣,文化事業則除了八個所謂的“樣板戲”之外,受盡摧殘,萬馬齊喑,他個人所受到的磨難更是一言難盡。已七十高齡的他,于百無聊賴之際,出于對國家民族命運的擔憂,懷著滿腔孤憤,開始著手從事《離騷》等一系列屈原詩作的英譯。他堅信中國幾千年來的優秀文化絕不會被湮沒,他憧憬祖國美好的未來,期待總有一天文藝復興的時代會到來,屆時中國第一位偉大詩人屈原的光輝詩篇必將煥發異彩。屈原的詩作是人類的共同財富,應該向世界傳播,這就是他當時英譯屈原詩作的背景和動機。歷時四年多,熬過一千多個通宵(他數十年如一日習慣夜間寫作),到1978年10月,《屈原詩選英譯》終于譯完定稿。

十年“文革”浩劫在1976年以“四人幫”被逮捕為標志,終于結束。到八十年代,有關他的冤假錯案陸續得以解決:1982年5月17日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宣布:有關1958年判處的“誣告誹謗罪”予以撤銷;1984年5月上海市公安局的決定書稱:1968年4月28日的“所謂孫大雨反革命案,是‘文化大革命’期間造成的一件錯案……現予平反”。1984年7月30日中共復旦大學黨委宣告了“關于孫大雨教授劃為右派的改正結論”。

在落實政策過程中,因故他未能回復旦。時任華東師大黨委書記施平先生多次去孫大雨家中懇談,熱誠邀請他去華東師大任教,并在報端發表了消息。以后華東師大還為他辦理了離休待遇。華東師大成為他一生的最后歸宿。

“文革”結束后,在七十年代末與八十年代期間,雖然他已跨入古稀以至耄耋之年,但在境況得到改善后,煥發了青春的他又陸續漢譯了喬叟、莎士比亞、班·絳蓀、彌爾頓、阜茲活斯、拜倫、雪萊、濟慈等英詩名家的杰作,并英譯了宋玉、司馬遷、劉伶、潘岳、王羲之、陶淵明、孫過庭、賀知章、孟浩然、王維、李白、杜甫、張繼、常建、韓愈、劉禹錫、白居易、柳宗元、杜牧、溫庭筠、李商隱、蘇軾、葉紹翁等中國古代聞名遐邇的杰出詩人和文學家的名篇佳作。

令人扼腕的是,歷年來的政治運動剝奪了他數以十年計的寶貴時間,到了晚年他雖竭盡全力譯著,但他的龐大的寫作計劃未能全部實現。盡管如此,他還是在身后留下了八部莎劇詩體譯本(《罕秣萊德》、《奧賽羅》、《黎琊王》、《麥克白斯》、《暴風雨》、《冬日故事》、《蘿密歐與琚麗曄》、《威尼斯商人》)與《英詩選譯集》、《屈原詩選英譯》、《英譯唐詩選》、《古詩文英譯集》以及《孫大雨詩文集》、《中國新詩庫·孫大雨卷》、《詩·詩論》等作品。這樣,他為人類的文化瑰寶——楚辭、唐詩等以及莎士比亞劇作——的譯介,為中外文化交流,做出了他應有的貢獻。人類的優秀文化是永恒不滅的,將與世長存,雖然因語言文字上的不同而隔閡,但通過精良的譯介將有利于互通交流,孫大雨教授稱得上是一位中外文化交流的使者。難能可貴的是,他的許多譯著,并非端坐書齋中悠閑地產生出來,而是在逆境中嘔心瀝血、一絲不茍地寫作出來的,誠如太史公司馬遷所言:“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詩》三百篇,大抵圣賢發憤之所為作也。”當然,這不過是無奈之言;反之,若不為歷次政治運動所累,他的譯著當會更多,這是毫無疑義的。

總而言之,孫大雨一生的文學活動無不與詩緊密相關聯,他所探索、創建的新詩“音組”理論及其新詩創作與翻譯實踐,始終貫穿于他畢生的文學活動之中,他可謂一位格律體新詩的堅定倡導者和畢生實踐人。

《黎琊王》出版后,時隔近三十年,梁實秋撰文《“新月”與新詩》說:“這時候(注:指徐志摩創辦新月《詩刊》時期)還有一位孫大雨,他寫詩氣魄很大,態度也不茍且,他給《詩刊》寫詩,好像還寫過一首很長很長的詩(注:當指孫大雨所寫《自己的寫照》這首長詩),這該是第一次長詩的出現。孫大雨還譯過莎士比亞的《黎琊王》,用詩體譯的,很見功(力)。”(中國臺灣《聯合報》,1976.8.10)

自1991年孫譯《罕秣萊德》初版后,翌年北京《讀書》雜志即有書評:“再讀到名著名譯的《罕秣萊德》,更感翻譯作為一種(再)創造活動,是如何艱辛……翻譯全集,需要非凡的勇氣,翻譯其中的名劇,又何嘗不如此,《罕秣萊德》的這一中譯,怎樣熔鑄了譯者的心血,只看三幕一場中那一套舉世聞名的獨白(注:指‘To be or not to be’一段),譯者如何竭盡考索、推敲之力,以求正確轉達原著精神,就可知大略了。實際上對每一疑難及易生歧見之處,譯者都作了不厭其詳的注釋,不妨說,這既是一部翻譯作品,也是一種現身說法的‘譯藝譚’。”確乎如此,這段獨白共三十三行,譯者的注釋卻有八條達五千多字。

在1997年出版的《古詩文英譯集》的序言中,著名學者季羨林教授寫道:“當代著名詩人、學者、翻譯家孫大雨教授……讀過他譯作的人,無不交口稱贊。……他最初從事莎士比亞翻譯工作。他譯的莎翁劇作漢譯本,句斟字酌,用詩體來譯原詩,這是過去很少有人嘗試過的。‘十年磨一劍’,譯本一出,立即受到學術界的高度評價,被推薦到第二屆全國圖書評獎會上去(注:所譯《莎士比亞四大悲劇》榮獲1995年9月第二屆全國優秀外國文學圖書獎一等獎),由此可見,他的英語水平之高。他完完全全可以說是真正精通中英兩國文字的學者,也是一個完全合格的翻譯家。”又說:“還有一點,因為孫大雨教授本身是詩人……這一點是非詩人的翻譯家難以做到的。”季羨林教授這樣一位大家的評論,誠為中肯可信之言。

復旦大學資深英文教授豐華瞻在1998年4月8日的《中華讀書周報》上發表題為《孫大雨先生的屈原詩英譯》的文章,副題為“將中國詩歌譯成英語,對宣揚我國文化起不小的作用”。豐教授坦言:“與唐詩、宋詞相比,屈原的作品顯得古雅,……將這些作品譯成英語,并不容易。孫先生有深厚的國學底子,所以能挑起這副重擔。……翻譯時用的英語也要‘古雅化’,這一點,孫先生是做到了的。……我覺得孫先生譯此書,是煞費苦心的。現在孫先生已離我們而去,我們讀這本書,應深切體會這位老學者的苦心而珍惜之。”又說:“我國文學如果不譯成外文,外國人就無法從事比較研究。在文學之中,詩歌是比較難譯的。因此譯詩非常重要,我們應重視譯詩這項工作。”

盡管如此,孫大雨教授對自己的譯作則有如下看法:“評價自己的作品很難……我的莎譯用音組來從事……我自信要比較接近于莎氏原作的風貌。但也毋庸諱言,譯文距理想的實現還有距離,一方面緣于無法制勝的英漢兩種文字相差奇遠的阻礙,另一方面則許因譯者的能力確有所不逮,雖然譯者已盡了心力。”確實,文學翻譯難,譯詩更難,要想把譯作做到完美無缺、無懈可擊實在是難以企及的理想境界。

華東師大中文系陳子善教授,他年輕時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就常造訪孫大雨先生,彼此多有交集,他也曾較早在海內外刊物上發表過多篇論述孫大雨的文章,持論公允深刻。作為忘年交的后輩,他此次又一再蒙受邀請,盛情難卻,而終于欣然命筆,為本校學術前輩的譯文集書寫序言,這未嘗不是件佳話美事。

本書得以順利出版,實有賴于與孫大雨譯作出版有幾十年淵源的上海譯文出版社的大力關心支持,該社編審馮濤先生付出許多辛勞,在此謹向他們致以由衷的謝忱!

孫近仁

2019.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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