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卓冉當然聽見了，在聽見的那一刻呼吸就下意識的一窒。

她太知道在一層樓意味著什么了。

也許去走廊尾端灌水會碰面，也許早上去辦公室交作業會遇見，也許去完廁所出來會遇見，也許做操下樓時會是前后腳，也許看見都每一縷晚霞都與他有關。

可以合理地路過他的班級，可以裝作不甚在意地往里面看看他在干什么，可以和他一起趴在走廊的欄桿上看同一輪降落未落的夕陽，他在這頭，她在那頭。

體活課可以從教室里看見他飛奔出去搶球場的身影，公開課可以看見他戴上眼鏡斯斯文文的模樣，化學課可以看見他乖順地跟在步調優雅的中年女教師身后搬實驗器材。

更近了，以前是26級階梯的高度差距，現在是只有一道墻。

林卓冉說不上自己到底是哪種感覺。

高興當然是有的，能夠和喜歡的人更近距離相處；可同時，她又在害怕，都說距離產生美，她太明白過近的距離會帶來什么了。

她知道，她喜歡的那個林卿涵是被自己無意識的美化過的，以前知道有關于他的信息，都是從別人的口中得知。

可如果是在一層樓，有些事情，不必經人口，一眼就能知道。

林卓冉挺害怕的，害怕自己喜歡的白馬王子仍在追求與自己門當戶對的公主，害怕發現白馬王子未必像她想象中那般體貼細致入微，害怕他也不過是和許漠煙一般抱著玩玩心思的花花公子。

有些東西，距離近了，就不美了。

它也會掉漆褪色，它也會腐爛生蛆。它斑斑駁駁，經不起近距離的觀摩。

同時，林卓冉心里也很復雜，早在外市實踐活動的時候，就一再告訴自己，不要再關注林卿涵，可現在，僅僅是班級排在一層樓，她就已經失去了平時的冷靜自若。

她實在害怕，自己會陷得太深，喜怒哀樂被別人的事情牽著走，這實在不是一種好體驗。

是以，胡月高興的時候，她只是安撫性質地回握了握她的手掌，并沒有多說什么，繼續聽著班長的介紹。

“我們班就在4樓正中間，看風景啥的挺好，就是可能干飯比不過另外兩個班，畢竟他們都在樓梯口旁，先天地理優勢，這咱們沒法比……”

“辦公室在直飲水機對面，就是3班邊上那個樓梯口再過去一點點，王軍好像就在4樓辦公室，估計以后經常會來我們班巡邏……”

“然后高三樓的廁所都挺金碧輝煌的，就是位置在5班那邊那個樓梯口過去，以前習慣下課飛奔出去扔炸彈的同學們要注意提高速度，否則可能占不到坑還要排隊……”

說到這，全班都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那是高二階段最后的笑顏。

當天一放學，胡月就拉著林卓冉搬了一部分書去高三樓。

原高三的學生已經參加完高考，教室里也高效率的清空了，胡月和林卓冉到高三4班教室門口時還有一些恍惚。

兩個女生，就著夕陽的余暉，看著那個掛在大門邊上已經有些年代的鐵皮班牌，白底紅字“高三（4）班”，都有些感慨。

“真快啊，我還以為我是剛進一中的小萌新，現在都成這個學校的老大了。”胡月難得認真，突然發出這樣一段感嘆。

“是啊，簡直不敢相信，我們已經高三了，不到一年就要高考了。”

林卓冉推開教室的門，找到自己對應的座位，放下書回復胡月。

“別說，我還挺期待高三的，以后和顧頌就是抬頭不見低頭見了……”胡月沒多少書，歸完后趴在課桌上，一臉的花癡向往。

有人說，喜歡一個人，談起他的時候，是會發光的。

林卓冉以前不相信，現在看見胡月的樣子，才相信這話是真的。

胡月本就是一個大美女，即便是趴在那里，也毫無頹廢之氣，談到顧頌的時候，很明顯能聽出她因為高興而變調的嗓音，一雙晶瑩的大眼閃著耀眼的光點，臉頰煥發出異樣的光輝。

林卓冉也有些累了，趴下來回望她，輕輕地嗯了一聲，望著窗外滿眼青翠的爬山虎，心里平靜無波。

第二天正式搬教室，胡月和林卓冉因為預料到這個天氣，昨天已經搬掉了一部分，今天再搬一部分就結束了。

她們倆搬完后有些無所事事，就趴在4班外面的欄桿上，頗有些招仇恨的喝著飲料看風景。

其實哪里是什么風景，不過是看同級的搬書時的痛苦，一個個頭發都被汗水打濕黏在腦門上，還有幾個上臉的，熱得臉比花紅。

胡月閑來無事就和林卓冉講著最近的八卦，一邊還有一搭沒一搭地往樓底下望著，大抵是在找顧頌的身影。

說巧也不巧，某個說話的間隙，林卓冉將頭側過來看著旁邊的胡月時，目光越過眉飛色舞講的正高興的胡月，直接看見了她背后的江翰和林卿涵。

林卿涵今日頗有些與老天叫板的氣勢，勇猛地穿了一身黑。

黑色T恤，黑色修身束口衛褲，側邊還印著炫彩的英文字母，黑色跑鞋，鞋底卻是五彩的波浪形。

嗯，挺潮，把五彩斑斕的黑穿身上了。

他顯然也是搬了不止一趟了，現下左臂掛了一個滿滿的書袋，右手單手抓著一個黑色籃球。

汗水在陽光下更顯得晶瑩，林卓冉很明顯的看到他的脖子臉頰都是汗水，甚至發絲里都有汗水閃出的亮光。

搬這么多東西到四樓，誰也不會輕松。可這人好像挺能忍的，并不像旁邊的江翰一樣不顧形象地走幾步歇一下，沒多遠路一直能看到他在大喘氣。

林卿涵只是緊抿著嘴，刻畫出堅硬泛白的唇線，話也不多說，只是專注地搬著東西，目不斜視地從林卓冉的身邊走過。

不知道是不是出汗的原因，林卓冉只是看到了林卿涵背影，就覺得，這個背影似乎瘦削了些，又挺拔了些。

明明只看到他露出來的手臂和脖頸，她卻覺得他似乎是黑了些，后腦勺像桃尖一樣收束的頭發長了點。

他就這樣背著光走到自己的教室，陽光將影子投射到他的面前，林卓冉看見那個黑影撫摸過自己班級的門檻，輕輕掠過靠走廊的門窗，一點點靠近后門，又無絲毫停頓地挨上了3班的前門。

然后是窗戶，最后是3班的后門。旁邊的江翰手里抱著一沓30公分高的書，顯然沒有辦法騰出手來開門。

林卿涵腹黑地將手中的籃球往他書上一扣，右手單手解了反鎖，拉開教室的門，走了進去。

應該也是有一段時間沒有人來過，后門開出來的瞬間，空氣中的灰塵揚起，在上午的陽光照射下，有了獨特肆意的形狀，那個少年就站在那揚起的灰塵里，不自在地瞇了瞇眼，適應后開始歸書。

整個過程，林卓冉不知道胡月在自己的耳邊說了什么，也不清楚班委走到走廊里告知了些什么。

眼睛不可抑制地釘在了那個堅毅挺拔的后背，耳邊自動靜音，什么也聽不進去，她就好像掉進了名為林卿涵的世界。

等回過神來再看胡月時，胡月一臉看透一切的無奈表情，很是無語：“冉冉，你這見色忘義的也太明顯了吧，別人見色忘義起碼還知道敷衍朋友，你倒好，連朋友都懶得敷衍了。”

林卓冉呵呵笑了會兒，挽著胡月的手求原諒，并表示不會再有相同的情況發生才哄好眼前這位大小姐。

如果此次相遇都像剛才這般，林卓冉真的很難不相信，這段所謂的喜歡不會影響自己的成績。

整整一個暑假，林卓冉都在很認真地提前開始一輪復習。

云萊照常發來成明中學的作業，也時不時要一些興望一中數理的卷子去刷，然后發來手寫版詳答。

林卓冉真的很感激能夠擁有云萊這樣一個不聲不響幫著自己的好朋友，如果不是云萊，她可能需要花兩三倍的時間去網上找詳細答案或者看視頻解析。

可是這些，都遠不如云萊的手寫版，簡潔清晰，甚至提前預料到了林卓冉可能會存在的疑惑，并列出了一系列的攻克方案。

后來的林卓冉，能在大家都鉚足勁沖的一輪復習和二輪復習中跟上班級的隊伍，云萊功不可沒。

于是，林卓冉就抽出一天的時間，約了云萊和胡月請客出去玩密室逃脫吃燒烤，既是好朋友之間的小聚，也是林卓冉給自己繁忙的學習放的一天小假，更是感謝云萊的幫助。

她和云萊之間，從來不需要白紙黑字端正地寫感謝，只是一頓飯，大家就都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作為成明中學深居簡出的學子，云萊還是第一次玩密室逃脫，，整個人穿著白T灰色短褲就出門了，還特意耍帥地戴了頂黑色漁夫帽，背了滿是字母印花的休閑斜跨腰包，眼鏡一戴，頗有些帥氣。

林卓冉在地鐵站一見到他就打趣：“不錯嘛！今天這身是想泡個小妹妹？”

云萊頗有些得意的摘下帽子捋了把頭發：“那是，你爸爸我一出門，多少花季少女要拜倒在我的帥氣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