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不需要被修飾，它就是溫柔本身。”

“說對了一半吧。”

“為什么這么說？”

“他也是遺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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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是粉色的，像一串花，流蘇一般綴在滿是橙黃的天幕中。落日探出金黃，笑眼看人間。云朵近乎不動，卻一點兒一點兒的看不見了，仿佛只是慢慢融進(jìn)殘霞里。漫天的云霞像一個巨大的，金黃的蛋糕，還未落盡的太陽，是這黃昏中的蠟燭，光里揉盡了世間的溫柔與美好。

黃昏灑下一點微光，照進(jìn)房間里，給房間里的東西——一個白底青紋的花瓶立在桌上，三排整整齊齊的書擺在書架上，一個趴在桌上看窗外的女孩，都描上了一層厚厚的光邊，看起來像西歐的靜物畫。

房間里空蕩蕩的。只擺了一桌一椅和一個占去整面墻壁的大書架。書架里的書不算多，除過幾本放在最上層和最下層的世界名著外，幾乎是一氣的漫畫書。桌上的東西更少，那個不插花不放水也不稀罕的花瓶擺在窗臺邊，桌上只一張紙和一支筆，紙上涂涂改改了一首生澀的詩，看樣子出自那女孩之手，字寫得挺好看。

“云余九天彩，夢流舊黃昏。落霞半回首，煙火自仙人。”

天漸漸暗了下來，趴了半晌的女孩呆呆地從桌上起身，來到房間外，家里沒人，外面更是安謐沉肅。

餐桌上一個透明玻璃花瓶里立著幾束纖細(xì)的百合花，在黑暗里溢著清香。瓶子底下壓了一張紙條，女孩剛回家就看到了。

“九一，對不起。爸爸媽媽今晚還得加班，沒法回家給你過生日了，桌上的飯菜熱熱再吃，早點寫完作業(yè)早睡覺，我們哪天有時間再給你過一次生日。”

字有些潦草，定是匆匆寫好的。呂九一又看了一遍紙條，閉上眼把它撕成碎片，一揚手扔進(jìn)垃圾桶里。

她站在黑暗里不動，也不想動。

世間孤寂地仿佛只剩下她一個人。

今天是九月一號，呂九一十一歲生日，也是她五年級開學(xué)，早上她就興沖沖地去學(xué)校，希望有個開心的一天。

她沒想到竟沒有人記起她的生日，同學(xué)們在一塊兒唧唧喳喳地，只是兩個月未見的興奮。她最好的朋友洪妍蓓和她一天都在一塊兒，可什么也沒提。

黃昏那個大混蛋倒是記著的，早上對呂九一說了一聲生日快樂，還說要給她一個驚喜，她巴巴地等了一天，什么也沒等到，倒是看見黃昏和他身邊的兩個女生有說有笑的。

絕交！明天就跟這兩個壞蛋絕交！

呂九一在心里想。爸爸媽媽也是兩個壞家伙，一天忙到晚。要不是有姐姐提醒，他們說不定還會忘了自己的生日，可惜姐姐在外地上大學(xué)，她的禮物過幾天才能到。

呂九一轉(zhuǎn)身回房間，今天沒作業(yè)，想要看幾本漫畫書，剛回頭準(zhǔn)備找書，就聽見“咚”地一聲響和一聲叫喚，什么東西撞到她家門上的聲音，緊接著是敲門聲。

她走過去透過貓眼看了看，竟是黃昏。

她忙打開門，又是“咚”地一聲響和一聲叫喚。

黃昏抱著一個方方正正的大紙箱子走進(jìn)來，白凈的臉上全是汗水，頭發(fā)凌亂，但還帶著笑，額上兩道明顯的紅痕，有點兒像呂九一家門的形狀。

他將紙箱放在地上，擦了擦汗，笑著對呂九一說。

“快打開看看，最棒的生日禮物。”黃昏繞過呂九一去打開她家里的燈，昏暗的空間霎時間變得亮堂起來，連帶著呂九一的心好像也變得亮堂了。

“這是……埃菲爾鐵塔！”呂九一蹲在地上，手忙腳亂地把紙箱撕開。

“是的，我自己拼的，祝你生日快樂！”

黃昏走過來蹲在呂九一對面，他將埃菲爾鐵塔遞到呂九一懷里。

是埃菲爾鐵塔的模型，放在燈下熠熠地閃著光，雖然不知道是用什么金屬做成的，但放在手上沉甸甸的。做工很細(xì)致，拼接也很用心，只是在基座上有人工打磨與做工不相符的痕跡，那歪歪扭扭地刻了一行字。

“祝九一生日快樂，做世界上最開心的人。——黃昏”

呂九一滿心歡喜地抱著它，眉眼間閃著光，眼里映著一個黃昏和一個埃菲爾鐵塔。

“這個禮物真丑。”呂九一對著黃昏吐槽。

黃昏不服氣，“不要就還我。”

伸手就要來抱，呂九一抱得緊緊的不給他。

“你怎么想到給女孩子送這種禮物的，你認(rèn)為她們會喜歡嗎？”呂九一又問，一邊拿過一張紙輕輕地擦拭著模型。

“你懂什么？我爸跟我說，這叫男人的浪漫！”黃昏回答她，但語氣中卻似乎帶著些許失落與不安。

“你真的不喜歡嗎？”

呂九一偏過臉，走到自己的臥室，將這埃菲爾鐵塔放在床頭每天一睜眼就能看到的方向，調(diào)整好位置后仔細(xì)地觀詳了一下，感覺還不錯，沒有去管黃昏在她身后著急的上蹦下竄的。

讓你在學(xué)校里和別的女生說話不理我!

呂九一在心里偷笑，黃昏看到她轉(zhuǎn)過臉去不說話，以為真的是對禮物不滿意。

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下次一定選一個好禮物，但其實我真得覺得這埃菲爾鐵塔挺好的，它是我最喜歡的模型，我把它送給你，以為你會喜歡的……”

他低著頭解釋，一抬頭就看到呂九一的笑臉。

她笑飛了一嘴牙，白晃晃的，兩個小酒窩掛在旁邊，有那么一點點甜甜的感覺。特別引人注目的是她一笑時，左邊露出了一個尖尖的小虎牙，偏偏旁邊缺了一顆牙，看著很有喜感。

“其實……不管別的女生怎么看，這禮物……我很喜歡。”

“那就好！”黃昏也高興了起來。

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事的，有點害羞起來，“其實我一直有件事情想告訴你，但一直沒敢說，平時在學(xué)校人多嘴雜的不太方便，這件事只能說給你一個人聽。”

“就是說……其實……我……一直……”黃昏說得支支吾吾的，最后的話一直沒有說出口。

他看著睜大眼睛仔細(xì)聆聽的呂九一，又想了想，“算了，現(xiàn)在也挺晚的了，反正還有時間，以后再說吧……”

緊接著，他就被呂九一飛起的枕頭擊中了。

“那你生日快樂，那什么我先走了哈……”黃昏跑到門口，想起什么又轉(zhuǎn)身跑到書房拿了兩本《名偵探柯南》。

“借我兩本漫畫書，明天學(xué)校還你。”就“嘭”地一聲關(guān)了門出去。

呂九一跑到臥室窗戶邊，正巧能看見黃昏跑回家，瘦瘦的身影仿佛破開了黑暗。又漸漸看不清了。

呂九一摸了摸埃菲爾鐵塔，又將臉貼在上面，冰涼的觸感讓漫著紅暈的臉稍稍平靜了些，一時間只會癡癡的笑。

又是敲門聲，但還沒等到呂九一去開門，門就已經(jīng)開了，呂九一的爸媽回來了。早點趕完了加班，手上還拎著個大蛋糕。

蠟燭點起來了，像黃昏般漾著微光，呂九一許完愿，和父母一起切蛋糕吃。一家人熱熱鬧鬧的，爸媽不知道為什么呂九一今天這么開心。

呂九一只是想著，可惜他走早了一些，沒吃上我的生日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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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一來到學(xué)校，呂九一就看到桌肚里一個傻乎乎的鴨子布偶，她回頭張望，就看見洪妍蓓也看向她，兩人相視一笑。

洪妍蓓對呂九一對口型:“生日快樂。”

呂九一開心地將布偶塞進(jìn)書包里。

又是清清爽爽的一天，雖已入秋，但太陽仍有些威力，寡淡的幾片云掛在天上，倒也減少了些燥熱。時不時還有秋風(fēng)入懷，也能聞到秋天的氣息。

但還是不想大課間。

“這是什么學(xué)校啊，開學(xué)第二天就讓跑步！”呂九一十分不爽，向身邊的洪妍蓓吐槽，“這跑步也太煩了，我要休息我要休息，我要休息……”

洪妍蓓比呂九一更喘，脹紅著臉口齒模糊：“我不…行了，太累了……”

呂九一數(shù)著圈數(shù)已經(jīng)是最后一圈，突然發(fā)現(xiàn)：“黃昏呢？他怎么沒來跑步？”

洪妍蓓也向左右看看：“不知道欸，他來操場之前還在呢……”

跑步停了，體育委員開始組織全班同學(xué)跳繩一類的活動，呂九一瞅了瞅周圍，班主任不在，她一貓腰，就拎著洪妍蓓到一個樹蔭下休息。

洪妍蓓猶豫不決：“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啊……大家都在跳繩……”

呂九一蹲在樹蔭下東張西望，猴子似的，聽了她的話回過頭來：“沒事，反正又不只少我們兩個人，馬上我們整隊回去就好了。”

呂九一從旁邊拖來一把放在操場上的長木椅，和洪妍蓓兩個一塊兒坐著。周圍長起雜草差不多能擋住她倆，只露出了呂九一頭上一個高高的馬尾辮。樹蔭下的確清涼了許多，周圍都是泥土和草土的氣息，有一點點好聞。

一陣風(fēng)吹過，面前高高的茅草隨風(fēng)晃動著，閃出一片茫茫的綠影。兩個女孩在椅子上望著天，望著地，除了操場上的喧嘩，只剩下晚蟬的殘鳴，讓人莫名地就寧靜下來。

倆人胡侃著些什么，有時笑得抱在一團(tuán)，呂九一突然想起昨晚床頭擺著的埃菲爾鐵塔，想起羞紅了臉的黃昏……

她突然極認(rèn)真，面對著洪妍蓓。

“妍蓓，其實我有個秘密一直想告訴你。”

洪妍蓓看著她憋紅的臉龐，點了點頭:“其實我也有個事情想說。””

呂九一眨巴眨巴眼睛，緩緩張開了嘴：“好。”

她長吸一口氣，“那你先說！”

洪妍蓓輕輕咬了咬唇，低下了頭:“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男生。”

呂九一立刻興奮了起來，“誰啊誰啊？你先別說讓我猜猜！”

“是不是裴松？感覺你們倆關(guān)系不錯啊，他一直對你都挺好的，你上次那次摔倒……”

呂九一說了一半看到洪妍蓓的表情知道猜錯了，就繼續(xù)皺眉苦思，“難道是韓子鈞，他雖然長的高高瘦瘦還能看的，但感覺是個肌肉發(fā)達(dá)頭腦簡單的蠢貨，你看他做個體委跑步帶隊跑那么快，一看就不懂得……”

呂九一知道自己又猜錯了。“是誰啊？我不猜了！告訴我唄！”

呂九一雙手放在身后椅子上支住身體，身子向后靠著，閉上雙眼，耳邊傳來洪妍蓓輕輕的聲音：“黃昏。”

呂九一手一軟，差點沒摔下去。洪妍蓓看她沒說話，還是低著頭:“我跟黃昏雖然關(guān)系還好，但是我感覺他有一個喜歡的女生，不知道是誰？”

呂九一看著洪妍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這時突然聽見旁邊有了人聲，橫沖直撞的。然后看見一個人影扒開綠葉，興奮溢于言表:“洪妍蓓，終于找到你了！”

他走過來，笑著:“呂九一，你也在這里啊。”是黃昏。

他面對洪妍蓓:“英語老師喊咱倆有事，好像是上學(xué)期那個英語比賽的結(jié)果下來了，結(jié)果好像還不錯。”

他先走了出去，洪妍蓓跟上，呂九一愣在原地一瞬，忙跟著倆人一塊兒。

到了英語老師辦公室，黃昏和洪妍蓓進(jìn)去，呂九一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留在了門外，她的心有點亂，她一直不知道好閨蜜竟然喜歡黃昏，也對，他倆坐在一塊兒，整天一塊兒講話，膩膩歪歪的。

她在心里勸自己，黃昏喜歡誰又或者洪妍蓓喜歡誰，和自己什么關(guān)系也沒有，媽媽說我們還是小孩子，小孩子不能早戀。

小孩子不會晚上一個人對著埃菲爾鐵塔發(fā)呆傻笑，小孩子不會等到周圍沒有人的時候，在閨蜜耳邊輕輕念出一個異性的名字，小孩子不會在發(fā)現(xiàn)好閨蜜竟是情敵是驚慌失措，所以她們不是小孩子了，她們是大孩子了，大孩子可以早戀……

于是等到洪妍蓓和黃昏笑吟吟地從英語老師辦公室走出來時，呂九一已經(jīng)腦補(bǔ)出他倆一起上中學(xué)大學(xué)，結(jié)婚生子了，甚至連他倆未來兒女的名字都起好了。

她一臉悲憤的望向窗外，天空現(xiàn)在無云，像一條洗的發(fā)白的毛巾，不知擦過多少人的淚與悲傷。

黃昏和洪妍蓓都拿著獎狀，呂九一看向他們的時候，倆人都向她報以笑容，仨人一塊兒向班級走去，呂九一走在中間，洪妍蓓生性安靜，一路上都是呂九一和黃昏在談最近的漫畫。

呂九一想起昨晚的事，想起洪妍蓓在樹蔭下說黃昏有一個喜歡的女生，會是誰呢？會不會是我自己。

不要想了，好害羞的。

三人到了教室，班里其他去大課間的同學(xué)還未歸，呂九一和洪妍蓓一齊坐在座位上，黃昏在教室外晃了晃后喊呂九一出教室，洪妍蓓滿臉疑惑，看著呂九一手足無措的走到教室外，她想了想，還是未跟出去。

“什么事？”呂九一問，她感覺似乎知道黃昏要說的內(nèi)容，但不知道是誰，有一點點希望是自己。

“那個……那個……”黃昏回頭看了一眼，洪妍蓓正坐在座位上，悶著頭不知在干些什么，黃昏有點兒不安。

“沒事兒，她應(yīng)該聽不見。”呂九一道。

“其實……我……昨晚想跟你說的，是我喜歡……”黃昏一直遲疑不決，呂九一心里像被撞了一下又一下，她仿佛能聽到他喊出“你”。

黃昏下定了決心，異乎他平常的嬉笑，看著呂九一的眼睛。

“洪妍蓓”

像鏡子突然破碎，沙堡轟地一聲解離，黃昏陷入了黑暗，有過這個想法，但呂九一一直都沒有認(rèn)真考慮它的可能性，她極力笑笑。

黃昏見到她僅僅表現(xiàn)了一點點驚訝，更多的什么他也沒看出來。

“你是我兄弟，也是她最好的朋友，你知道不知道她有沒有喜歡的男生？”

呂九一瞥見洪妍蓓一會兒低著頭看書，一會兒抬頭向他們看一眼，看到呂九一看她，向呂九一笑了笑。

“知道，沒有。”呂九一說。

黃昏帶著笑。

倆人看到自己班級的隊伍緩緩走來，進(jìn)了教室。

洪妍蓓問呂九一：“黃昏和你說了啥？”

呂九一遲疑了下回答：“他問我昨天送我的禮物我滿意不。”

“他還送你禮物了！”洪妍蓓微笑，“什么？”

“一個埃菲爾鐵塔模型，他說那是他最喜歡的模型。”

洪妍蓓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回到座位上，表情有些黯然。

呂九一突然覺得自己這樣對她不太好，正準(zhǔn)備過去重新編幾句。然后就看見黃昏過去興高采烈地和洪妍蓓聊天，倆人有說有笑，黃昏從包里拿出一個漂亮的小禮盒遞給洪妍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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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九一坐下來寫作業(yè)。

紙上多了一行詩。

“問爾憶黃昏，何遺終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