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兄，劉某來遲。”子桃行至軍營，正遇著葉慊牽了一驪一驊兩匹馬等在路口。

“哪里話，劉兄定是去了倉庫。”

子桃順著他的話說：“自趙氏重新接管糧草，我已省了不少心思。”

“昨日你問我要馬，特意挑選了腳程快的。”葉慊將驪馬的韁繩遞入她手中。

子桃不好明說自己不善騎術，那馬卻精得很，一個勁低頭啃地皮，不愿被“白面捏的人”騎在胯下。

葉慊見狀尷尬笑笑：“來人，換另一匹給劉大人。”

旁邊的士兵得令持了鞭來驅驪馬，眼看一鞭要落下，子桃忙喊停。

士兵把住韁繩：“大人不必心疼，進了軍營哪能不聽管教，餓上三天，讓它知道厲害。”

驪馬卻絲毫不懼，左右踏步與士兵較勁，馬尾掃過處颯颯生風。

丹玖遠遠見著兩人一馬拉拉扯扯，走近打趣道：“柴青，你今天運氣不好，招惹了管糧草的大人。”

名為柴青的驪馬忽然一個響鼻，葉慊吃驚地后退，士兵已經手起鞭落。

“啪。”

子桃白衣濺染鮮血，丹玖左手背上現出一道猩紅的鞭痕。

“小人該死……”士兵瑟瑟跪下。

“罰餉一晚，自己領罪吧。”丹玖甩甩手，牽著柴青往城外走去，柔聲對她說，“跟我來。”

子桃同葉慊商量了晚些再見，循著清脆的蹄鐵聲輦在丹玖身后。大戰在即，玉師兄說結果之外仍有結果，你們決定對策了么？蹄鐵時疾時徐，一人一馬的背影時而陌生時而熟悉，熟悉時模糊，柔和了肩甲的棱角，陌生時清晰，銳利了飛揚的馬鬃。距離漸漸縮短，及至追上丹玖，已離開軍營二三里。

丹玖邊調整馬鐙邊問：“想學騎馬為何不來找我？”難道要讓葉慊或者隨便哪個士兵做她的老師，自己平白當了人家的徒孫。

誰知道你會氣到幾時……子桃雖承認自己被這只狡猾的鳳鳥迷了竅，但礙于彼此的身份，還是搪塞道：“我想先與馬搞好關系，再去找師傅教。”

丹玖懶得拆穿她，朝著她勾勾手指：“不用那么麻煩，上馬。”

學習騎術應從性格溫順的騍馬開始，柴青的性子則過于活潑了。子桃鬼使神差被丹玖托上馬背，知是他故意刁難，橫豎逃不掉，便不推脫，雙手握住韁繩試圖驅動馬兒。柴青稍稍一歪脖子，便讓她偏失重心滑落，果不其然跌在丹玖懷里，正對上他壞笑的眼神，羞得她手足無措，扭過頭去。

“讓我看看受傷了沒有。”丹玖倒是老老實實沒有趁機多占便宜，確認子桃沒事便扶她起來。

兵法所言，能巧取絕不強攻，子桃并未與柴青置氣——

“人饞被人欺，馬饞被人騎。”丹玖看著柴青大口咀嚼李子的模樣，大聲感嘆。

趁柴青心滿意足之際，子桃已安安穩穩坐在鞍上。

“韁繩放松。”

子桃剛剛照做，柴青隨即聽從丹玖的口哨聲絕塵而去——嘉應山橫笑連天，令人望而生畏，柴青愈跑愈快，子桃忍著顛簸，思緒已翻越山崖。馬通人心，唯有御馬者意在遠方，馬方能盡情馳騁，既然她眼中無山，山便阻擋不了它。管它千丈猛浪催帆，萬里筋斗騰云，只愿原野無窮盡，許我踏雪戲蒼鷹。

不經意間，心頭積壓的霧靄似被一陣清風吹散。子桃輕收韁繩，柴青隨之放慢速度，小步走著，她拍拍馬頸以示贊許：“好馬，葉慊真是好眼光。”

“柴青是我選給你的，那匹驊馬才是他挑的。”丹玖從天而降，落在她身后，“坐穩了。”拉過韁繩輕夾馬腹，柴青高高抬起前蹄，又快速飛奔起來。

天高地闊，一望無際，子桃被他堅定不移地擁在胸前，彼此明明鎧甲相磨，卻感到柔若春水。如真像他所說有機會入神族，或許也是不錯的選擇吧……轉過頭想要看清他此時的表情，被他以頸窩抵住，輕聲悶哼：“妖精，不要亂動……”

二人在馬上馳騁了許久，丹玖扶她下來，遞過一袋水：“為何要學騎馬？”

“方便回城看看華桑和蕃蘺。聽說近日來蕃蘺在指導華桑勤練武藝，以備不時之需。”離開榮城有些日子，為防鬼族抓住話柄，鮮少使用法術，常常通信卻不見人。若是為探望他們，騎馬往返確實能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我還以為你要上陣殺敵。”丹玖原猜測她惦記著回城，是不是要躲他，打算等嘉應關的事情結束后，再與她多親近親近，想不到提前找到個機會。其實做神仙的他也有很多優點，怎么在她眼里總是抵不過凡人呢？害他吃起自己的醋來。

“敵是鬼族，不是凡人。我們……終是不能干預一場殺戮，華桑他已做得夠多。”子桃不否認自己對戰場動了念，可她一介至仙，能幫得上的實在有限，何嘗不是等待丹玖等人的解決之策。

丹玖伸出手：“那我這一鞭算是白挨了。”

子桃盯著丹玖的手背，鞭痕如同一條猙獰的蜈蚣，足見士兵當時的力道，便急著想要施術替他治療：“是你自己胡鬧。”話剛出口，就覺得有些不妥，怎的不自覺真將他認作唐偶。

“太過執著于無謂的表象無異于作繭自縛。切忌胡思亂想，去做你該做的事。”丹玖聞言心中暗喜，卻抽回手，“我們回去吧，你不妨再好好想想。”神仙雖少有皮肉傷，他做唐偶時可沒少負傷，倒也沒什么不能忍，尤其是一道被他故意加深了八九分的鞭子。

“無謂的表象么？”人與人之戰，鬼與神之爭，到底哪個才是表象？丹玖，你受那一鞭，便是教我明白，此刻的你只是凡人唐偶，不會以仙法左右戰局。的確，身為“劉染”的她通曉多少驚天地泣鬼神之說，著實不該低估凡人的能力。

那么我亦有身為神仙該做的。

是日，一道軍令著“劉染”前往榮城送信給華城主，子桃即刻出發，騎了柴青前去。到了榮城府邸，正碰上華桑在舞劍，蕃蘺盯緊他一招一式，頻頻點頭。

“臨陣磨槍是否太過兒戲？”劍法并不高深，動作大開大合，華桑操練起來不似劍術高手那樣華麗瀟灑，偏重穩固。

“我教你的，怎會是兒戲。”蕃蘺從旁拾起一柄劍與他對練，讓他適應金器互搏之感。神族雖有神力加持，武器招式亦十分重要，她自幼學習，撿些基礎的指導予他，已能完勝戰場上的馬前卒。

子桃看著一人一神耍起同一套劍法，你來我往，竟是頗為默契。她與華桑也算有段師生情誼，見到這一幕，心底冉起作為前輩的欣慰。不過是福是禍，且看造化。

“二位城主，喝口茶水吧。”

“劉先生可是稀客。”華桑叫伺候的人收拾兵器，示意三人一起去會客廳。忽有位城官上報政務，他便先移步前堂。

子桃與蕃蘺本不相熟，簡短寒暄幾句便冷場了，欲掏出丹玖的書信掩飾尷尬。

蕃蘺卻清清嗓子：“我給你講講丹玖小時候的事？”

子桃頓時哭笑不得，怎么青龍族八公主竟是“八卦”的“八”么？不過蕃蘺這一提，倒是讓她憶起唐偶像個蓮藕精的樣子……

見她似乎不反對，蕃蘺又開口：“你也說些華桑小時候的事作為交換。”

這下子桃險些碰灑了茶杯：“李樹必不會教八公主失望。”

等到華桑回來，她二人臉上皆掛了些許紅暈，似是剛經過一陣熱絡交談。

華桑讀完了丹玖的書信——信中要他前往軍營掌兵，子桃留下主管榮城，卻未提及蕃蘺：“子桃先生，丹玖可有說八公主是否同往？”

子桃事先未看過信，猜不到丹玖突然將她調離軍營的原因，只得推斷道：“八公主作為副城主，若留在此地，怎會讓一個軍需官主管？你們就一道去嘉應關吧，榮城便交予我。”

“我早想去戰場會會鬼族。”蕃蘺心知丹玖是讓她自己選，榮城早就待厭了，她當然不會反對子桃的提議。

華桑想了想目前城內棘手的事都已解決，與子桃交待二三，攜蕃蘺直奔關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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