蕃蘺嫌丹玖擋了她看熱鬧,笑著把他從窗邊擠開:“華桑,她手里是什么?”華桑與琉璜相比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有問必答。
“嗯?”順著她指的方向,華桑看見對面酒樓門口有位紫衣女子提著一盞八角花燈,“你說花燈?花燈是上元節(jié)的習(xí)俗,秦月軒往西走一段,便是大家猜燈謎的地方,猜出謎底,花燈歸你。”
丹玖仰頭喝完最后一滴酒:“蕃蘺,敢不敢跟我們比比?”
蕃蘺眼睛一亮,躍躍欲試,今晚她決定全心全意多看些新鮮物什。
華桑招來伙計結(jié)了賬,老板喜氣洋洋贈了傘,三人即刻出發(fā)。
榮城的花燈絢麗多彩,花鳥魚蟲爭奇斗艷,飛禽走獸各顯神通,也有人物如帝王將相、漁樵耕讀,素材大都選自膾炙人口的民間故事,雅俗共賞,老少咸宜。
比賽規(guī)則是丹玖定的,兩炷香時間,誰手里的花燈最多便算贏了,花燈最少的接受懲罰。蕃蘺欣然同意,華桑也沒有異議。丹玖往南,蕃蘺往西,華桑往北,一紅一綠一灰,融洽地混進熙熙攘攘的人群,獨樂眾樂,天地同樂。
往西的路稍短,蕃蘺走馬觀花逛了逛,花燈的種類紛繁復(fù)雜辨不清,于是她便只看樣子。許是先入為主的念想在作怪,看來看去都沒有剛才紫衣女子手中的好,唯獨有盞畫著龍的很是吸引人,只可惜她認得謎面,謎底不認得她,躑躅了一會兒,決定轉(zhuǎn)到北面看看華桑。
“‘從’字打一詩句。”華桑笑笑,“詩仙太白的‘眾鳥高飛盡。’”
謎主二話不說解下花燈交予華桑——此謎乃是中上難度,專為讀書人所設(shè),卻想不到他如此輕易猜出謎底,“公子才高八斗,好學(xué)問。”
蕃蘺正瞧見這一幕,羨慕地盯著花燈。
“老板的走馬燈做得精巧,我必會好好愛惜。”華桑發(fā)現(xiàn)蕃蘺躲在一旁,故意上下左右地端詳花燈,贊嘆不已。
“‘人有我大,天無我大’,哈,說的不就是‘我’么?”
蕃蘺覺得聲音熟悉,一回頭,長野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厚顏無恥地要摘花燈。
謎主連忙制止:“嘿,獵戶兄弟,你答錯了。”
“字謎的猜法是有講究的,常用的有拆字、諧音、象形和會意。長野的猜法是會意,謎主的猜法是拆字,所以應(yīng)該是個‘一’字。”華桑瞥了瞥長野的箭簍,對蕃蘺說,“剛剛還愁拿不了太多花燈,長野來的正是時候。”
“二形二體,四支八頭,四八一八,飛泉仰流。”
“我猜是個‘井’字。”
“解落三秋葉,能開二月花。過江千尺浪,入竹萬竿斜。”
“有意思,是‘風(fēng)’。”
蕃蘺讀完謎面,華桑便報出謎底。蕃蘺把花燈都吊在羽箭上,大大小小一律交給長野保管,不一會兒,長野便寸步難行。
“長野兄弟,我們的比賽還有半柱香,你在原地等一會兒好不好?”蕃蘺的雙眸像兩顆水晶葡萄,充滿信任地看著長野。
亂插蓬蒿箭滿腰,長野又一次被甩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
“孺子可教。”華桑毫不吝嗇地夸獎蕃蘺。
蕃蘺乃上神之后,凡人的夸獎讓她無所適從,即開心,又別扭。罷了,看在丹玖也跟他稱兄道弟的份兒上,多個凡人朋友有什么不好:“我剛才看到一盞畫著龍的,你想不想試試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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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玖漫無目的走著,他在人間過了二十幾個上元節(jié),榮城的慶祝活動對他而言不過爾爾,莫說是京城,與垣城相較亦去之甚遠。
剛接了華桑和徐秉來垣城,盛大的上元節(jié)就教他們大開眼界,頓悟年輕人切莫做井底之蛙,管中窺豹。徐秉連村長都放棄了,狠下心留在垣城磨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華桑說,讓唐偶給我們找個事情做吧。
徐秉行冠禮那年,跟華桑講起一位上元集市見到的官家小姐,彼時桂花還未嫁他,醋意大發(fā),差點讓他改作倒插門女婿。結(jié)果小姐暗戀的是華桑,荊虹堂的生意分外紅火了大半年,小姐拗不過家里安排,含著淚嫁人了,十馬車的嫁妝全是從華掌柜手里買的。唐偶勸華桑去搶親,華桑一天無話,中午只吃了一個饅頭,晚上多喝了三兩濁酒。
最后一次三個人一起過節(jié),唐偶被梁尚綸抓回梁府吃團圓飯,他“二哥”熱情似火,讓徐秉和華桑在棲梧閣等了足足兩個時辰,也因此被他們埋在雪里,弄壞了一身織女坊的衣服。
丹玖有點嫉妒唐偶。華桑告訴他,梁尚綸說唐偶永遠是他的三弟,梁府永遠歡迎唐偶回來。
雪停了,丹玖收了傘,就近挑了一個人最多的攤位賞燈猜謎。
“各位老少爺們夫人小姐,這組花燈是我從京城工匠手里請來的,不圖別的,就圖節(jié)慶吉利,也給咱榮城人開開眼。”謎主是位中年人,褒衣博帶,一看便知正經(jīng)讀過書。
“好!”圍觀的游客意興盎然,里三層外三層吆喝起哄。
“桃杏李春風(fēng)一家。”謎主亮出三盞花燈,分別繪著夭桃,粉杏,白李,“大家瞧瞧怎么樣——”
“好!”花燈制得著實鬼斧神工,估摸著彩蝶也難分真假,群眾又是一通歡呼。
“花燈成組,謎題成套,三道全對,今年的春風(fēng)先到您家——”謎主吊足了胃口,開始約定猜法,“同伴之間不要竊竊私語,有想法的不妨寫在紙上,錯了任何一道,在下就要說聲——對不起了。”
“好!”上元節(jié)重在瞧熱鬧,且看今朝花落誰家。
“俗話說,桃養(yǎng)人,杏傷人,李子樹下埋死人,我的三道題便如這句諺語,第一道全當給諸位怡情熱身,第二道則要傷人腦筋了。”謎主向四面八方拱個手,“第三道,誓要世間英杰于此折腰——”
謎主展開謎面,丹玖伸手便往他袖內(nèi)遞了一張紙:“第一道。”
謎主淡定看了看,沒有作聲。
“第二道。”又一張紙遞過。
謎主已經(jīng)十分詫異。
“第三道。”第三張紙遞過。
謎主大大地吸了一口氣:“公子爺?shù)牟湃A真是驚為天人啊!”
“慚愧,慚愧。”眾人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丹玖拎著三盞花燈溜了。
前腳丹玖開溜,后腳蕃蘺費盡力氣擠到攤前,卻發(fā)現(xiàn)她喜歡的花燈不見了。
華桑湊過去問謎主:“先生,請問您有以龍為材的花燈么?”
“抱歉,原本是有的,被人摘走了。”謎主記得蕃蘺曾來過,也略略替他們惋惜。
蕃蘺的失望有目共睹,華桑趕緊補了一句:“先生有所不知,我家小姐生肖屬龍,因而對那盞花燈情有獨鐘,如果知道是何人摘走,相貌身形描述給我們也好。”
謎主想了想:“來玩的人太多,請恕在下確實不記得了。”
華桑一時想不到辦法,哄著蕃蘺換個別的。
蕃蘺貴為公主,從來不需求人做什么,日子過的一帆風(fēng)順,想要的東西一應(yīng)俱全,卻在榮城的小河溝翻了船,左看看華桑,右看看謎主:“你再仔細想想呢?”殊不知周圍沒看夠熱鬧的游客都在為她楚楚動人的樣子驚嘆——如果謎主敢拒絕蕃蘺,他們準會用唾沫淹死他。
謎主拿她沒轍:“我這兒另有一盞梅花燈,原本歲寒三友算作一組,有位黑衣公子猜出了謎底,說什么都只要“松、竹”兩盞,最后一盞就送給姑娘吧。”
蕃蘺一眼便認出梅花燈與紫衣女子的花燈一模一樣,愉快地接過。
華桑笑話她:“送給你‘霉’也要,真是個傻姑娘。”
蕃蘺聽罷追著他要打,不小心濺了雪水在大氅上,斑斑點點。華桑蹲下身,掏出綢帕,細細為她擦凈了污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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