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錢賭坊,如意簽了解約書,在房間收拾行李。
她無意發(fā)現桌上有兩枚熟蛋,一枚是她的,一枚是劉染的,加上地上碎的共三枚,比她事先準備的多了一枚。
一時間千頭萬緒,理不出個說得通的思路。
熟蛋的確可以隨旋轉而立起,生蛋則不然。唐偶、青玉立起的是生蛋,劉染立起的是熟蛋,明明是枚熟蛋還裝作生的演了半天,為了騙她如此賣力。梁尚綸立不起生蛋,她相公拿了熟蛋不肯去立。立起熟蛋最多是作弊,立起生蛋反倒大有文章。
如意告訴自己,不是的。怪就怪書生最后的眼神太像是某個故人,不是李子桃又是誰呢?所以一行人里能立起生蛋的必然是仙,將生蛋變熟的也是仙,卻又是為什么非要留一枚熟蛋落人話柄?
郭姓客人害怕惹她生氣,等在門外默默不語。如意打包好行李,他接過包裹輕聲說:“楊老板的扳指已經還了,我們去把邵公子的金牌求回來吧。”
“好。”
“如意”對他并不熟悉,替代如意的身份乃是鬼蛾的指令。楊老板收她在汜城當了大莊家,他日日黑著臉坐在她的賭桌。她只聽說他是她的夫君,嫁進門后時因遭了他家里羞辱大吵一架,于是她留下休書一走了之。他拋家棄業(yè)連著尋了好幾座城,尋到以后,求她不要混在賭場里,而她對他毫無感情,見了總是生厭。此時感受著他的體貼,突然很想問問真正的如意是否愛過這個男人,可惜應該沒有人能夠回答她。
臨走,楊老板對她有些不舍:“有空的時候,跟郭賢弟回汜城看看,吃頓家常便飯。”
因他的一句話,“如意”第一次對她的假身份產生了一丁點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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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舫雅房,梁尚綸被敬酒的次數最多,喝著喝著說話有點不利索了,明曉得鏢隊一行幾十個人,仍舊叮囑道:“小偶,一個人,一個人在路上要當心,錢不夠了讓劉先生給你賺幾個,哈哈。”
在唐偶的示意下,項虔扶著梁尚綸回房休息,桌前變得異常安靜。
“恕我開門見山,二位明里暗里已經把龍泉劍弄到手,這戲還要演到幾時?”唐偶臉上毫無酒意,既然是她,有些事更該盡早挑明。
子桃亦目光清冽,手持白扇認真地問:“你是如何發(fā)現的?”
唐偶伸手握住她的扇子,果不其然:“龍泉劍寒氣很重,你知道我自小體溫比常人高,所以劍只有在我身邊才不容易被察覺,畢竟價值連城,這點防人之心還是有必要的。與青玉公子下完棋,馬車里就熱了一些。曾以為是項虔,他是大少爺的人,掉包一把劍讓我難堪一點都不奇怪。實不相瞞,為了不影響你們的計劃,我甚至自作聰明在錦盒內放滿了冰。”
“子桃,其實是你告訴他的。”青玉索性不稱呼她為劉先生。
“是因為我用扇子做賭注逼著玉師兄輸了棋?”進酒肆的一刻,青玉塞給子桃一把冰冷的扇子替下原來的,對弈時她不想讓唐偶輸掉玉墜,以扇入局,本打算輕輕放在桌上,卻忽略了劍的重量,最后發(fā)出了像是拍案般的聲響。可按照唐偶說的,一開始他懷疑的人是項虔。
唐偶聽青玉喊得親昵,賭氣道:“什么時候多了個師兄?要不是他立起生蛋,我會以為是你花錢雇的幫手。”
“說來話長,等鬼蛾的事情結束再告訴你不遲。”青玉輕描淡寫對子桃道,“壁城之夜你們在同個房間,項虔和‘龍泉劍’在樓下,所以三少爺洞悉了扇子的秘密。”
提起壁城,子桃頓時紅了臉,不敢抬頭看青玉。
“沒錯,雖不是很明顯,扇子依然帶著寒氣,那以后再觀察,她的一舉一動表明白扇就是龍泉劍。”唐偶也想起自己是夜的沖動,但他的臉皮比子桃厚,“鬼蛾到底是幾個人?”
黃昏時分,大家在河畔欣賞日落,他收到華桑的一封信,信上說小佘送去荊虹堂的藥材是一根成型的人參。唐偶體熱,絕不會服用人參。巧遇結伴,兩次參與賭局,趁唐偶分心在玉墜上,兩次使得白扇成為“劉染”的籌碼,海量的人居然第一個喝醉,線索令人不寒而栗。
“一個人。”青玉的答案很肯定。
“我認識賭坊的大莊家,她身上有杏花的香味,不是鬼蛾。”子桃腦海浮現織巖的身影,衷心希望他一切如常,“她大概也認出了我,綠君一別,竟是在此地重逢。”
唐偶神色一凜,不意鬼蛾的同伙與綠君有淵源,陷入沉思。
“玉師兄,她來了。”
“嗯,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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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如意,幾位公子可介意我與相公進來說話?”她的聲音比起白天大當家的做派賢淑了許多。
唐偶與青玉、子桃交換眼神,而后應道:“姑娘無須客氣,請門外稍候,待我叫伙計撤了殘席重新上些點心。”
子桃故作羞赧地說:“不好意思,方才貪杯,去去就回。幾位盡管重新開席,不用等我。”說完與如意夫婦拱手示意,匆匆離開。唐偶那塊綢帕從她白褂里掉出,極輕極軟,沒有留神。
如意拾起綢帕,莞爾一笑:“沒出息的書生,我定要好好奚落他一番。”
她相公為人并不刻薄,看了眼帕子:“你不如現在追去還了吧,免得一會兒兩位公子取笑他。”
如意有點不屑,這男人如此懼內,竟不敢從她手里要東西,枉她擔心倘若自己刻意去追,他必會有些難堪。真是傻相公,不曉得自己的心上人已經死了,對著別的女人百依百順,“我在樓梯轉角等吧,總不能追著他到茅廁。”
伙計麻利地收拾著,唐偶、青玉站在窗邊,如意的相公在走廊等她,子桃在屋頂等著如意。
青玉念了仙決傳音給唐偶:“我陪著演戲是因為知道了你的秘密,現在要護你無虞,而她自有她的理由。”
榆錢賭坊,青玉讓六公子的骰子從“一”翻到“二”,如意則施術讓“二”翻到“六”,如意準備了熟蛋給她相公,青玉卻換給他子桃的生蛋。青玉不能讓子桃輸掉龍泉劍,以仙術立起生蛋,所以地上碎的那枚熟蛋是唐偶的,他沒學過戲法,一個能把生蛋變熟蛋的人,便不是普通人。
撇開青玉,所有人都有理由相信熟蛋是如意設計給她相公的。郭姓客人根本沒有嘗試去立雞蛋,自然不清楚熟蛋變了生蛋。雞蛋被衣袖兜起在先,摔碎混作一團在后,他自己承認如意作弊,大家有懷疑的必要么?可如果郭姓客人收回雞蛋時,知道青玉的所作所為呢?想確保如意跟他走,拂去左右兩邊的更加容易,而他選擇讓青玉、唐偶的雞蛋落地,里面大有玄機。
如意的任務只是想方設法得到扇子,故此去追子桃。鬼蛾讓別人去追龍泉劍,就證明他的目標另有其人。
伙計進出替換過新的茶水點心,“郭姓客人”黑著臉盯著唐偶和青玉,陰森森地瘆人:“有意思,我已經知道是誰了,吃掉你可比得到一把劍劃算得多。”
鬼蛾一步一步走到桌前,青玉揮袖將唐偶推出窗外,雅房里早已布下的陣法像天羅地網罩住鬼蛾,把他死死黏在屋內,青玉又丟下一根點燃的蠟燭,也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