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宜原以為自己會手生，握住琵琶觸弦那一刻，仿佛回到了自己學生時代在茶館打暑假工的日子。

可唱什么呢，她腦海里第一個浮現的是《秦淮景》，這是近現代的曲詞，就算彈錯唱錯，在這康熙年間也沒人會知道。

想想《秦淮景》還是電影《金陵十三釵》的插曲，將此曲唱給在這早于電影所繪故事情節兩百年前的古人聽，倒也別有一番意味。

在此時誰能知道正處康熙盛世的大清朝會在百年后任外敵轟開國門、瓜分欺凌，而中華民族又用了多少血淚多少年頭去重振東方呢。

舒宜今日一襲漢女打扮，上著天青色蝴蝶散花的立領挽袖中襖，下著黛綠色蝴蝶纏枝花暗紋馬面裙，頭發用兩根玉簪簡單的挽了發髻，有幾分江南閨秀的模樣。

胤禵看著臺上的舒宜，恍若隔世。

只見她低眉抬手玉指輕撥，弦音訴訴，曲音婉轉。

“我有一段情呀

唱給諸公聽

諸公各位

靜呀靜靜心呀

讓我來

唱一支秦淮景呀

細細呀道來

唱給諸公聽呀”

她續撥著琴弦，眼波流轉，抬眼看了一眼胤禵，含情脈脈地續唱。

“秦淮緩緩流呀

盤古到如今

江南錦繡

金陵風雅情呀

瞻園里

堂闊宇深深呀

白鷺洲

水漣漣

世外桃源呀”

此景此曲此聲，是胤禵心心念念那么多年，尋了多少伶人，都唱不出的味道。而后他終于明白，或許并不是因為那琵琶彈得好聽、曲兒唱的動人才難忘···

一曲唱完，臺下人都聽得入了神，直到舒宜向著臺下諸位鞠了躬，才聽得叫好聲一片，還有讓她再來一曲的！

她將琵琶遞過去，那唱曲的老先生趕緊迎上來，言道：“夫人技藝奇絕，曲子和唱詞也妙。”

“老先生謬贊了，多謝寶地和這好琵琶！”

茶樓老板拍著手走上前來：“夫人這把好嗓子就是繪春樓的頭牌也比不得啊，可愿意長駐我這茶樓。”

“此曲原本是為我家相公一人彈唱，借了貴寶地，是小女唐突了。”舒宜行了個禮，準備走。

不想那老板竟跑到她身前攔住，揚言道：“在下愿出十兩黃金！”

胤禵見那老板竟然把舒宜當成伶人對待，不禁怒上心頭，甚至想動手揍他一頓！又想起自己曾答應她做個“文明人”，趕緊摟過自己的妻子宣示主權，大聲說道：“我家夫人，萬金不換！”

二人在眾人詫異的目光和吵嚷的議論聲中走出了茶樓。

“我唱的好聽嗎？”舒宜問他。

“好聽！”他合起折扇，輕輕挑起她的下巴：“我雖然不解這吳儂軟語之意，卻能聽取萬般柔情！”

舒宜搖著納紗花蝶青竹柄的團扇，翠玉扇墜子迎風而動，抿嘴笑道：“你不會覺得丟人嗎，我如伶人一般坐在那里唱曲！”

“夫人才藝精絕，我怎么會覺得丟人呢！”

“真的？”

“當然，不過為夫可不可以自私一點，以后……你只能唱給我一個人聽！”

夏雨初霽，燈火簇簇。

是夜，進過晚飯二人在河畔散步，舒宜感嘆：“若是能在江南生活就好了，等咱們老了，就在這置一處宅子好不好？”

胤禵看著她，想說很多話，卻突然哽在喉間，只留了一句：“好啊！”

舒宜輕搖著團扇，繼續說道：“到時候咱們就住在這江南，飲茶聽曲，看書作畫，上了年紀牙齒肯定不中用，吃這兒的這淮揚細點正合適！”

她突然想起來自己好像并不能活到那個時候，“雍正二年七月初八日卯時允禵嫡福晉完顏氏卒于湯山。”

眼底的光黯淡下來，一層薄薄的悲涼浮現，笑意也滯在了唇角。

胤禵注意到了她的神色變化，趕緊握住了她的手：“你快過生辰了，去年咱們在草原上我也沒送什么好禮給你，你既想要宅子哪里用等到那時候，我現在就買處給你。”

她面上依舊笑著回：“我相公就是闊氣，連這蘇州城的首富也比不上。”

心里卻飲冰茹檗，難以自抑。

次日，胤禵就帶她去看了一處宅子，坐落在姑蘇河畔，三進三出的規模雖不如京中的府邸朗闊，勝在雅致。

素質的白墻隔絕了外世的喧鬧，假山水榭遙相對應，花木扶疏，軒廊亭柳，清風徐來，怡然愜意！

胤禵帶她逛這新宅，一路都在問“滿意嗎？”、“可喜歡？”。

舒宜也一路上點頭點的頭暈，這要是擱現代哪里是什么私宅，得是旅游景點了。

走累了，二人就在廳堂落座，這里大而空曠，倒是打掃的干凈。仆人丫鬟都配了不少，怎么可能是一日之功。

“這兒的庖屋能用嗎？”舒宜問。

老管家回：“夫人若想用，自然是能用的。”

“我列個單子給你，麻煩您幫我去采買些食材回來。”

“你要親自下廚嗎？”胤禵猜到了她的意圖。

“在京城，府里有人伺候，我懶得很，手藝都生疏了。現在就咱們兩個人，你也嘗嘗我的手藝。”

“天氣這么熱，你不必費力，飽我口腹之欲。”

“我是今日心血來潮想做給你吃，以后你想吃都沒這個好機會了。”

胤禵只能笑笑隨著她去。

舒宜做飯的本事可要追溯到許多年前，那時她陪著唐寧到北京讀書，與其說是伴讀，不如說是小保姆。她在廚藝方面還有些天賦的，除了普通的家常菜以外，像許多有名的江南菜、淮揚細點，她也能學著做出來，口味竟也別無二致。唐寧還說，以后若是失業了，就幫舒宜開個私房菜館。

舒宜先后在廚房忙活了一個時辰。天氣熱得很，做到一半她倒有些后悔沒聽胤禵的話，而后還是硬著頭皮繼續了，因為那人怕她熱著，一直在給她扇扇子。

直至黃昏過，所有菜品才將將做好。桌上擺著幾道江南名菜，東坡肉、蟹粉包、西湖醋魚、莼菜魚羹···

胤禵看著桌上擺著一壺好酒，問道：“難道夫人今日要與我一醉方休？”

舒宜笑問：“怎么著，你不愿意同我喝？”

“從前幾次你喝醉酒都不是同我一起，今日我倒想看看你這酒量是不是真的那么差？”

酒過三巡，舒宜將黃花梨屏風后古董架上的琵琶抱了過來，柔聲道：“今晚我單獨給你唱一段，這曲名叫《花好月圓》。”

窗外疏星淡月，斷云微度，房內琵琶聲起，裊裊道來。

“浮云散，

明月照人來，

團圓美滿今朝醉，

清淺池塘，

鴛鴦戲水，

紅裳翠蓋并蒂蓮開，

雙雙對對，

恩恩愛愛，

這軟風兒向著好花吹，

柔情蜜意滿人間。”

醉意朦朧中，她的手攀上了他的脖頸，杏眼含水深情脈脈。

胤禵俯身看她：“我怎么覺著，你今日與從前不大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