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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犧牲品

午時太熱,更本就沒有多少胃口可言,哪怕房里放了冰塊,也提不起食欲來。

勉勉強強動了兩口,殷月柔躺在榻上等待丫鬟將那些餐盤收下。

“莊里送了葡萄來,我用冰冰著了,娘子可要嘗嘗?”若云為她打著扇,問到。

殷月柔睜開眼思慮了一番,搖搖頭:“近日小腹有些疼,興許是要來葵水了,還是注意些,免得到時候肚子又疼。”

她打了個哈切,面上隱隱有些乏困感,若霜將床鋪好,安置好她后便與若云一齊退下。

若霜和若云在主屋旁的小耳房里守著殷月柔,若云拿著手中的絲質團扇反復觀看,眼中有些艷羨之意。

若霜看著她這幅樣子,心里好像有了些猜測,故作玩笑的將那柄團扇從她手中抽出,笑道:“你這妮子,不就是一把破扇子嗎,至于看那么久嗎?”

若云好脾氣的笑著,伸手將那柄團扇奪回來,撫摸著上面的紋樣,語氣隱隱有些羨慕:“可這樣的一把扇子都要五兩,夠外面的一戶人家買一個媳婦了。”

她拿著扇了兩下,扇柄下的紅絲拍打著她裸露在外的小臂處,叫人看著有些口干舌燥。

若云是冀州人,十七年前胡人亂華,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在此威脅下紛紛便逃往南方,正好那年還趕上了災荒,家里人為了省那兩口糧食便將她和她的妹妹賣給了人牙子,用著那筆賣身錢在南邊定居了下來。

后來若云便再也沒有見過那家人。

和若霜這樣的家生子不一樣,她分明有良籍,但卻被家人所賣,她心底還是有些怨恨的,她的安穩人生就這樣輕松的被那一張賣身契撕扯得泥濘不堪。

若霜不理解她的痛苦,但卻有些警惕,裝作不明所以的模樣,笑嘻嘻地敲打道:“這有什么?這些年咱們在娘子面前不知被賞了多少比這扇子還要值錢的玩意兒,我看你啊就是善忘。”

她低著頭摩挲著雙面繡的花樣,低聲道:“我沒忘呢,只是喜歡這東西罷了。”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又恢復平常模樣,轉而調笑道:“聽小枝說,你娘最近在給你相看人家?”

女兒家談到這事是最害羞的,哪怕大大咧咧如若霜,也是臉上一紅,嬌笑道:“哪有,只是我姨母上我家吃了幾口飯罷了,那群丫頭又亂說了。”

若云看著她飛上臉頰的紅霞,心里有些羨慕,若霜雖然長得普通,但卻有家人寵愛,自幼跟在娘子身邊長大,手指纖細白凈,一點也看不出是一個丫鬟的手。

想到這,她低下頭握了握拳頭,上面還有小時候干重活留下來的老繭與凍瘡,因為沒有及時上藥的緣故,如今這雙手粗糙又肥大,看起來就像一個鄉野村婦一般。

她無言輕笑著搖搖頭,告誡自己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又麻木自己,如今的這般日子已經勝過許多人了。

她側過頭去,看著菱形窗柩上的花紋,又看見那窗外的盎然生機,心里鼓搗:如今雖然是秋日,但也沒有娘子所說那般遲暮垂垂嘛。

屋里的冰化了大半,屋內已經沒有正午時那么熱了。

殷月柔打了個哆嗦,悠悠轉醒。

外面還是烈日炎炎的模樣,掀開幃帳,刺眼的光叫她有些許不適 ,屋里冷冷清清一片,只聽得秋蟬還在不知疲倦的苦叫著。

她還是有些迷茫,嗅著空氣里的熏香有些恍惚,她好像又變成了那個十四歲的自己,無拘無束,天真爛漫。

隨即又自嘲的笑笑,自己真是睡昏了頭,可不就是回來了嗎。

起身下床,穿好衣物,身上漸漸回暖,她揉了揉鼻子,好像有些鼻塞。

耳房熨燙衣物的兩人聽見聲響,擦了擦汗,將手上的工具放下,往正房走去。

“呀,這屋里怎么那么涼,娘子可有不舒服?”若霜打開門便被冷氣惹得一身雞皮疙瘩,往那放冰的地方一看,不由得有些生氣。

“盛夏時也放不了那么多冰,哪個丫頭仆婦整的,這不得得風寒嗎?”若云跟在若霜身后,看見了那么多冰塊,驚叫道。

聽見二女打開房門的聲音,不少在屋內躲日頭的丫鬟們也出來開始干活,聽見若云的怒斥聲,負責今日送冰的丫鬟跪倒在地,解釋道:“今日奴婢去取冰時便是這般的分量,屋內放的只是一部分,還有余的都還在咱們的那個小冰窖里放著呢。”

殷月柔打了個噴嚏,皺皺眉,平日里送來的冰都是雖說不是扣扣索索的,但也沒大方到哪里去,頂多就是還有些余下的放在蘭院小廚房里放著冰些水果,哪會多到放冰窖的地步。

若霜若云對視一眼 ,也是覺得驚奇,蘭院的冰窖冬日也會存些冰,但往往不到夏中便沒了,之后便是向府內按例取冰,這好好的,怎么還會多送過來。

那丫鬟跪在地上,殷月柔將那丫鬟扶起來,捂著鼻子道:“并非大事,下次注意些。”

丫鬟舒下一口氣,她以前也是在大娘子那邊當過掃撒丫頭的,后面大娘子去世后托人打理才來二娘子這邊做二等丫鬟。

其實在她眼中這些冰并不算多,以前偶爾進梅院的主屋時,那才叫人冷的受不住,盛夏時待在屋里伺候的丫鬟都還穿著春裝,冰酪與冰飲這些東西都是大娘子賞下人的玩意兒。

所以如今得了那么多冰,她也只是覺得稀疏平常。

殷月柔打發她退下,若霜也跟著那丫鬟走出門外,搖搖頭,無奈道:“既是犯了罪就是要罰的,我知道你剛從大娘子那邊過來么多久,還不知道蘭院的規矩,二娘子仁厚,雖說不必受了那些皮肉之苦,但這個月的月例卻要罰著讓你長長記性,你可還有要說的?”

不被挨打便是大幸,那丫鬟紅著眼睛道:“沒有,池兒甘愿受罰,謝過二娘子,謝過若霜姐姐。“

此事便風平浪靜的過去了,殷月柔對房中的冰也沒有過多過問,但心里卻也悟出了些味道。

自己雖然為庶,但卻早早過名到了王氏膝下,幼時更是與王氏同吃同睡,阿翁與阿耶也沒有像平常人家一般隨意打發她。

一個嫡小姐死了,難不成還有去為難另一個嫡小姐的意思?

但這些猜測她只是隱藏于心,對兩個貼身丫鬟也沒有多說一二。

“走吧,我們去找母親。”殷月柔離了離衣衫,對著若云說到,忽的又想起了一些事,提醒道:“啊,記得帶上我為母親繡的抹額。”

青絹傘為她遮去了些許燥熱,穿過花園時正看見阿耶與門客在湖邊水榭上談古說今。

她遠遠的看著父親臉上的笑,心里卻泛起一絲不知名的情緒,其實阿耶最愛的不是自己與子女,而是這個名為“殷”的家族。

所以,所有人在他們這種人的眼里都是棋子與籌碼,興許正是每代族長與掌權人都是這般的想法,所以殷家才會在這戰亂的夾縫里,成為綿延四百年未散的大家。

她打著傘無言離去,看了看那坐在角落穿著青衣的少年,嘴里泛起一陣苦意。

所以無權掌握命運的他與她都不過是一件犧牲品罷了。

就連那個趾高氣昂登上高位的殷麗華,也不過是一個被家族選中的提線木偶罷,可笑奪位的夫妻倆惺惺作態,耀武揚威,在那些掌舵著王朝命運的族老眼中,只不過是兩個小娃娃罷了。

殷月柔收回視線,微微抬起青絹傘,看了看那耀眼的太陽,最終還是無言離去。

不管在那些熱眼里是不是小孩子的玩鬧,反正她再也不想被他人左右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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