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燕城還是抵不住大涼的攻打，城門的火焰被風撩高。嬰孩在母親懷中啼哭，鮮血在地上干涸。

宮中的貴人已經淪為囚籠中的羔羊，有骨氣的已經血濺當場，不愿成為玩物被戲弄。

燕城主和剩下的軍士仍然不愿放下兵器，塵土飛揚，燕城主突然落了淚。臨別時的一面此刻無比清晰地刻在腦中，嬌氣的姐妹兩個不知道怎么樣了。

他必須戰斗到最后一刻，這個快要坍塌的城，需要他。

旗幟斑駁，他還是倒下了。沒有落下的淚望著故土，再難守護。

“是燕城主啊！”蒼白的手拾起了那滴淚，染著血的淚。

貳

“殿下，逃了……”顧景奕聞言，微微皺了眉。“聽聞南方水土養人……”

他戴上了面具，變成儒雅公子。在那里邂逅一個逃難失了方向的姑娘，讓她動心，心甘情愿為他獻祭。

可他算錯了一步，從此步步錯。多年后他無數次渴望回到最初，變成澄澈的少年郎，為他心愛的姑娘穿一次紅衣，見她一直歡喜就好。

或許宿命如此殘忍，他以為獨善其身，卻不知早已入局。醒時已經誤了終生，再無人是念念。他是太子殿下，后來是帝王，唯獨不是她的夫君。

那把劍染了她的氣息，生了執念，日日讓他深陷情網。他終于落了紅塵，再沒有往日俯瞰眾生的無欲無求。

叁

阿娘常說，念念以后定能尋個疼惜人的郎君，讓我日日歡喜，護我日日平安。

我終其一生未曾遇見，或是生了這顆所謂的劍心的緣故。阿娘用命換的小妹，死在了我的懷中。她唇邊溢出的血，那一雙雙映著我的眼睛成為了夢魘。國破城亡，一切都像夢碎裂。都是因為這一顆劍心，讓一切安樂顛覆卻美名天下因此安定。

或許只是一個幌子，想要唾手可得的財富與土地，卻不愿背負兇手的惡名。于是劍心是和平的象征，需要有人將它放在最好的位置供奉。無數鮮血為引，為了所謂的安寧。

我曾抱一絲希望，可最終還是破滅了。城墻上那些頭顱，那些守護著這座城的將士，成為了雁城的旗幟。

我拼死將阿爹搶了回來，讓他與阿娘團圓，若是還有來世，他們可要托生好世道。

掌心下是那塊跳動的心，讓我覺得渾身疼痛。我只覺眼前明暗夾雜，我說不出話，連流淚都成了奢望。

我不敢去黃泉尋他們，可這樣一日一日地過著，什么時候才能得到完結?

我不能死，只能這樣茍延殘喘，他迫使我活著。

為什么是我擁有這顆心，他因為這顆心，接近我，又愛上我，占有我，我成為了被掠奪的物件。我被囚禁在冰冷的宮殿，奢華的擺設只會讓我心生厭惡。

終于我死去了，那一刻，他眼里滿是痛苦，我拔下金簪，用最后的氣力，扎進了他的心口。

肆

“燕師妹！”顧景奕追趕著前方逃了課的燕云念。

“師兄，饒了我這次好不好！”她穿著新做的紅衣裙，如同這山上燃燒的映山紅。宗門里就她如此鮮活熱烈，明媚燦爛的笑顏令人難忘。

回眸一笑，星辰落入眼中。顧景奕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燕云念捂著胸口嚇了一大跳。

“啊呀，師兄！”她試圖轉身，手被抓住。

“燕師妹，修習法術不得荒廢！”他板著臉，嚴肅地將佩劍遞給她。

“那好吧……”燕云念又一次逃課失敗。

在他轉身的剎那，她眉眼帶笑，指尖纏繞發絲。

顧師兄總是冷清模樣，待人合乎禮數，她總調皮惹他注意。

他待她，或許是與旁人不大一樣吧。

天下大亂，世人皆說用劍心所鑄之劍可得太平。

師門的燕師妹，便是劍心之人。燕家人怕護不住她，才上山求師門收她。師門原不信這般，可山下的百姓得知，紛紛在山下祈求燕云念獻祭。

瘟疫和饑荒席卷而來，百姓怨聲載道。燕云念被設計走火入魔，逐出了師門。

她四處輾轉，她成為了妖女，被天下人唾棄。曾經宗門最受寵的燕小師妹，現在成為了人人得而誅之的妖魔。

“自甘墮落，為天下獻身是多么榮幸，她竟然修煉了邪道！”茶攤上的幾個人聚在一起，聽說書人講著那個妖女。

燕云念走在街頭，面具遮掩了她原本的容貌。

她不知道該去哪里，她并未修煉邪道，宗門想將她交出去。她迫不得已逃下山，顧師兄沒有攔她，只是和她說。

“那就不要回來了，燕云念！”

她還是被捉住了，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顧師兄，多年的青澀褪去，連帶著那些情意。

“師兄，你也是來殺我的嗎？”她開口，他沒有回應她。

或許是太遠了，遙遠的光影模糊了她的淚，她不停往前走，踏過荊棘。蘆葦絮被風吹起，落在了她的發上。他一身白衣，更像誤入凡塵的仙人，她落入他的懷中，他呼吸一滯。心跳如此快，連風都蓋不住。他從未知曉多年后相見是如此見面，眼前的少女憔悴，失去了過往的鮮亮。東躲西藏的日子太煎熬，她如今就像易折的秋草。

她還是踮起腳，靠近他的唇邊。閉上眼，滿心愛慕溢于言表。

他輕笑一聲，她不敢動了，想要偷偷撤退，他傾身吻上她的唇，強硬地掠奪一切，她的退路被他攔截。

終于她落了淚，她好不容易緩過神。他依舊無情模樣，冷冷看著她。

夢結束了，旖旎還會留多久?

一陣風就將情吹斷了，或許從未有過情這樣重的緣分。

燕云念閉了眼，微弱的風聲停駐她的發上。

顧景奕握著那柄染著血的劍，毫不猶豫地往前走。

走出那片蘆葦蕩，他突然停住了。那個明媚的燕云念，不會再笑著和他撒嬌說修習太難了。

他決定回去，再次回到最初的位置。

她安靜地躺在地上，紅衣依舊，他才覺出一絲疼痛刺在身上。

“燕云念?”他看了許久，抱起輕飄飄的她，走向宗門。

“顧景奕，你為了她，要與為師斷絕關系?”眾人不敢相信，這個無情無欲的弟子，竟會如此任性。

“你天資卓絕，如此半途而廢，真是辜負了為師的教養！”

“師父，弟子甘愿受刑！”他下定決心，無人能讓他改變心意。

顧景奕穿著白衣，抱著燕云念，四處求復生之術。

在第八日破曉，昔日的天之驕子顧景奕在墓前自斷心脈而亡。

念念，七日未見，才知相思入骨。

世上從未有劍心這樣的東西，只是一個弱女子為天下枉死。

顧景奕從夢中驚醒，又是一場夢。他望著鏡子里的自己，今日是她的生辰。

若是她還在，應是二十有一。

匕首在木盒中，他看了許久。淚滑落，他的唇邊有血。

太遲了，那個秀麗的姑娘，連夢都是如此殘缺，得不到一個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