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起了大雨。這一年的雨季仿佛格外長，到四月都不曾見過一個晴天，小城里遍地都是被打落的薔薇。

畢業(yè)設(shè)計開題進行得很順利，也就是在這一天，在教務(wù)處外的走廊上排隊領(lǐng)資料時，扶桑聽剪燭說，慶霄要去上海了。

“除了必須要返校的時候，他基本都在上海了。那是個在國內(nèi)都能排到前十的傳媒公司，之前也邀請過他，但當時他已經(jīng)在城南新區(qū)的一個樓盤交了首付，你是知道的，所以就拒絕了。現(xiàn)在不知道為什么，他又肯去了。”剪燭說著這話時，有意觀察著扶桑的神色，可扶桑只是眨了眨眼，并不多問。

剪燭忍不住了，開口問道：“扶桑，你和慶霄是怎么了，你們分手了嗎？”

扶桑轉(zhuǎn)過臉來，像有些意外似地看著剪燭：“我們又不是情侶，有什么分手不分手的。”“之前他和你不是在交往嗎？”“沒有交往過。”“怎么可能呢？”“我們之間連說，都沒有說過這個話題。”“怎么可能，我們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很喜歡你的……”

剪燭的質(zhì)問讓扶桑有些不快，她不想再繼續(xù)這樣的對話，打斷了剪燭：“那你去問他吧。”

扶桑諷刺的語氣和冰冷的神情，讓剪燭欲言又止，她無奈地搖搖頭，只能在心中為慶霄鳴不平。

扶桑從未為怎樣結(jié)束兩人的關(guān)系苦惱過。慶霄從未表過白，從未提出明確兩人的關(guān)系，當然不能算交往過。

她四處張望，掩飾著成功擊退剪燭的三分喜悅，卻看見了站在小亭子里的慶霄，心情驟然不那么好了，目光也猶豫起來了。還是再看一眼吧，那張不令人心動，卻又吻了那么多次的臉。不夠結(jié)實，卻靠了那么多次的肩。感情盡頭也不能否認這個人是在最好的時光里誠意對待她的人，她是他用心守護的人，是他一直一直溫柔對待的人。是他用盡全力要她走出每一個低谷，相信生活、自身、未來美好的人，是舍不得她受一丁點傷害的人。他甚至都沒有對她大聲講過話。

看見慶霄拿出了手機，她的心怦怦直跳。她也拿出了手機，果不其然，慶霄打了電話過來：“一起吃晚飯吧。”“我有約了。”“能推嗎，我想見你。”“不行的。”沉默了幾秒，慶霄說：“扶桑，我要離開這個城市了。”“祝你在那邊，一切都好。”

復雜的情緒在心中翻滾著，扶桑不想再說下去了，匆匆掛了電話。

慶霄腦子里一片空白，想著不如先離開學校好了，于是他只身走進雨里。新鋪了地磚的小道上滿是泥濘的腳印，有幾對戀人合撐著傘在前面走著。想起上一次走在這條小路上，還是和扶桑在一起。是一個她畫著圖而忘了時間的晚上，慶霄來畫室接她。

那個晚上微風徐徐，她彎下腰吹路邊的蒲公英，漫天星辰的光輝碎在她眼里，那樣璀璨。而今卻是這樣孤單的景象，慶霄想起了一些已經(jīng)被他遺忘太久，以為不會再想起的人和事，他那離了婚后分飛兩地的父母，高考后填了一次又一次的補錄志愿，肯定他的策劃又讓別人帶資進組的甲方。

他又拿起手機，寫長長的短信給扶桑：“說真的，沒有被選擇的局面我不陌生。我對你沒有一絲惱意，更不要說怨恨。有感激吧，你給予我的喜歡肯定，我因你被喜歡的歡喜歡喜，我于是知道我是這樣好，從前我不知我能給人那樣多的快樂。所以還是再見一面吧。”

扶桑點開短信，只快速地瀏覽了一下，就把手機裝回了包里。既怕旁邊的同學把短信內(nèi)容看了去，又怕細讀會讓自己心緒難寧，只得如此。

處理好學校的事后，她到保齡球館找望舒，望舒剛好換完鞋準備離開。對望舒的想念和心里的傷懷，在見面后都化作了激動。她恨不得立刻撲進他炙熱的懷抱里，把那些不安和胡思亂想都融化掉。可她又要在望舒前端著矜持的架子，只是柔聲叫了一聲“望舒”，就立在原地微笑著不再說話了。

兩人并肩走出球館，扶桑問：“去吃飯嗎，你想吃什么？”“我還不餓。并且你不覺得，現(xiàn)在吃飯還有點早嗎？”扶桑“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兒，望舒開口說：“過幾天我要回學校了。”“嗯。”“生態(tài)城那邊我已經(jīng)收房了，等我回來以后就去把裝修的事定下來。”“嗯。”“扶桑。”“嗯。”“有人對我說，你之前在學校和一個男孩子走得很近，你們之間沒有什么吧？”

扶桑的心縮成一團，面上卻絲毫不慌亂：“當然沒有什么。之前在社團活動有合作，活動結(jié)束了就沒什么交集了。”

“那我就放心了。你現(xiàn)在是我的女朋友，如果對我有欺瞞，我是絕對不能容忍的。”望舒突然停了下來：“扶桑，我們交往了一段時間了，連手都還沒牽過。”

扶桑楞了一楞，不知如何回答。她對望舒的喜歡，是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和他相擁在一起，可礙于女孩子的矜持，交往后一直都是發(fā)乎情，止乎禮，沒想到卻讓望舒疑心她心里有別人。她不知道說什么好，上前握住望舒的手，卻被望舒甩手掙脫了：“像是安慰。”說罷，望舒就大步走開了，她快步追著，好言相勸了許久，望舒才又搭理她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望舒返校后，她反而輕松快活起來。不用再在睡前反復試明天要穿的衣服，出門前爭分奪秒地描眉畫眼，斟酌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是否得體。做完基礎(chǔ)護膚就啃著面包去畫室，頭發(fā)隨意而松散地挽在腦后，衣服也只穿耐臟的。考慮得少了，生活反而充實了起來。只是偶爾會在夜晚感到不安——她還沒有習慣一個人住。她想要和望舒打電話，聽著他溫柔的聲音直至入眠。礙于時差，她不再有這個念頭。難眠的晚上，聽歌和看書消遣。寂寞和恐懼被驅(qū)散，可是家里那些待人拆封的書籍和電腦里的歌單，總讓她想起那些被慶霄陪伴著的夜晚，想起慶霄。

除開男女關(guān)系，他們是知己，是舊相識，是最好的朋友。即使解除關(guān)系，也感念因為對方而學會選擇、學會分辨感動與感情，曖昧與愛情，知道什么才是真的喜歡。共他聽過的每一首歌，讀過的每一本書，行過的每一程路，都是冷淡時光里單槍匹馬遠行時的勇氣，無需索取的溫暖。

心里亂的讓人無法忍受，她不愿再受這折磨，索性搬去學校宿舍住。回到宿舍聽到室友們無休止的說笑和互罵，扶桑竟是樂意的。過去嫌他們吵鬧，如今卻舍不得這份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