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第一次在這么高的地方看整座城市。”盡管我無比反感坐摩天輪這種所謂的“浪漫情節”,但這也算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我可不想在時祺離開之后和他的回憶還是一片空白。
“你......第一次坐摩天輪?”時祺問。
“嗯,第一次。”
“那以前怎么沒來?”窗外五顏六色的燈光輪番亮起,印在他的側臉和瞳孔里。
“我之前在網上看到過一條‘最孤獨的事排行榜’,第八名是一個人逛游樂園。一個人坐摩天輪和這個是同等級的。兩個人吃飯飯才更香,一個人吃只是進食而已。”我頭斜倚在窗戶上,俯視著做燈火通明的城市。“時祺。”
“我在。”
“我好害怕一個人啊......”見過光明的人怎么甘心再次回到黑暗之中呢?
“......對不起。”
我輕輕搖了搖頭。“你不可以說對不起哦,也不要為只能再陪我20幾天而內疚。說實話,我從來沒想過在即將奔三的時候還能碰到真心愛我的人。是我該說謝謝,雖然很短暫,但是你陪伴我走出了一段貧瘠而荒蕪的回憶。”
時祺起身坐到我這一側,捧著我的臉,溫柔地說道:“我也該說謝謝。如果你沒有執著地許下那個愿望,我們大概也不會相識,我也不會明白神存在的意義,只是個無限次執行同一個指令的工具人而已。”
我一頭扎進時祺的懷抱,死死攥住他的外套,生怕他下一秒就會人間蒸發似的。
“亦然,其實你比很多神仙還要好的。”
“哈哈,是嗎?”我已經在哭了。
“起碼你比我勇敢得多。我第一次見即使是疼痛難忍、疼到暈厥也要找回失去的記憶的人,如果換作別人大概就不了了之了吧?明明吃了很多苦。可我很怕疼,為了免受皮肉之苦跟你做了那個很荒唐的約定,還威脅你。很自私對吧?為了不讓自己痛苦便把這種疼痛轉移給別人。這也是我確認心意之后很久沒有告訴你的原因。我怕你討厭我,如果不是我一時出于個人喜惡隨便實現了你的愿望,你當時也不會那么難過。我......”
“時祺,我說過,我不怪你。你的到來已經是我20歲之后的人生最大的安慰了,否則我永遠也走不出那一年的陰霾。我沒你想象得那么勇敢,要不然我也不會許那個愿望......20歲的消失沒有讓我的生活變得更輕松愉快,反而讓我感覺人被挖空了一塊兒。我不是沒想過放棄找回記憶,在頭痛的每個瞬間我都想放棄,但我不想再當鴕鳥了,當了7年,我已經當夠了......”
我們都沒有再說話,只是互相擁抱著,在彼此的懷里糅合著心里翻滾的復雜情緒。
江對岸好像在放煙花呢。希望他沒有聽見煙花綻放瞬間的那句“我愛你”——太沉重的承諾對現在的我們來說總歸是件承擔不起的奢侈品。連一個戀人之間互相奉獻自己的吻都是妄想。
時祺,你可以聽到我現在的心情嗎?一千年太久了,我大概無法等你了。我甚至不確定我的人生會進行多少年,而余下的時間我是否還有希望、決心和勇氣等你。但你對我而言真的非常重要,是僅次于我家人的存在,是帶我走出隧道的引路人......我想我一定是上輩子拯救了世界,這輩子才在冬天遇到了心軟的神,他陪我哭,陪我笑,陪我一起熬夜看照片,陪我看望已故的朋友,還會因為真心話大冒險吃醋......時祺,你會忘了我嗎?
“你離開之后,我會每天來江邊走一會兒。萬一你真的在我有生之年回來了,一定要記得來找我。”我用十分嚴肅認真的口吻說著。
“變成老太太、嫁作他人婦也無所謂嗎?”
“無所謂,我會等你,在我有生之年。”
這一圈的摩天輪好像有一千年那樣漫長。
一千年真的很漫長嗎?高中歷史老師曾對我們說,如果你站在歷史書面前,那么一千年只是書中印刷的幾個章節,如果你去博物館游覽,那么一千年就是一個展廳的大小,可真正的歷史承載的卻是無數人波瀾壯闊或酸甜苦辣的一生。這一千年會發生怎樣的事我無法預知,他會經歷怎樣的痛苦我無法感同身受。斗轉星移,變幻莫測。我所懼怕的并不是等待本身,也不是人類科學無法將我的壽命延長,而是我無法陪他經歷——要么我孤身一人,要么他煢煢孑立。
從摩天輪上下來后我沒有再提起這件事,我必須強迫自己多想想剩下的日子還能一起做些什么。
這一路上我給時祺講了我當翻譯的夢想是如何破滅的,在國外又是經過怎么樣的障礙才拿到學位證書,以及如何找到現在的工作的。我講得繪聲繪色,他聽得津津有味,這樣就足夠了。
”......亦然。”他先開口了。“這個送你。”他輕輕舉起我的右手,攤開掌心,向其中放入一塊玉。”
“這是?”
“我要離開很長時間,我也不確定會不會回來......或者會不會活著。如果我還在的話,這塊玉會告訴你的。”
“告訴?怎么告訴?”
“它會同你感應的。”
我反復摸索著手中溫潤的玉,試圖從心里與它建立某種感應。
“玉先給我一下。”我把玉又交到時祺手里。
時祺走上前,把玉貼在我的胸口,而后又在我頸后揮了幾下。“這樣更方便帶著。”
我一摸,這玉居然變成了項鏈!“果然是神仙......我會好好保管的。”就在我低頭看玉的功夫再一抬頭,時祺就又消失在了夜色里。而我周圍也不是燈紅酒綠,而是小區樓下。
“喂菲菲。”菲菲打來電話。
“亦然,你最近還好嗎?我看你這兩天憂心忡忡的。也都怪我,這幾天太忙了忘了問你。”
“沒事菲菲,我沒事......”亦然你不能再哭了!你這幾天哭得已經夠多了!
“真沒事兒?”
假的。
“怎么不說話?”
我不是故意掛掉她的電話。我只是不想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