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虧了時祺，那一晚我順利地想起了很多本該記住的事情。比如我把我拿到的獎學金捐給了A市的紅十字會，系里知道了派同學來采訪我，還給我寫了一篇推送發到了學校公眾號上，封面是我和校長一起舉著我的證書；比如那一年暑假我和朋友去武漢旅游，晚上在民宿里一邊嗦小龍蝦喝啤酒，結果因為肚子疼，第二天在民宿躺了一天哪兒都沒去；比如跨年夜和室友一起去江邊照相，結果玩兒的太開心錯過了門禁，我們四個在街頭走了一宿，第二天坐了最早的一班地鐵回去......這樣看起來那一年似乎不算太糟，就算都是些零零散散的片段，可我潛意識里還是覺得我并不能只記得高興的事情——夢春的事情我是一定要知道的。

我回了商落的消息，告訴她我準備同她一起回去——我、夢春和商落高中是一個宿舍的室友，但我和夢春的關系大概更好些，因為商落上大學之后同我們就不在一個城市了，自然見面聯系的機會就少了。我想起來按理來說這種周年探望的事情是家里事，根本不需我們外人插手，可偏就她的情況特殊，爸媽都嫌棄她是個累贅。她自己都說自己父母巴不得自己死，從來不記得他們跪在地上求自己給錢的模樣。所謂紀念都是我們自發去的。往年似乎是我，但這意外打得我措手不及，可能商落見我沒什么反應便自己組織了。

旁人可能不理解我為什么如此在乎夢春，就連我父母也不太懂。在他們眼里我們是兩個貌似完全不會有交集的人。我家境不錯，長相身材雖然算不上美女，但也算周正，父母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家里讀書氛圍很濃；但夢春家里情況很復雜，她爸爸是貨車司機，開了半輩子的車，不求上進，天天靠她媽媽養家，而她媽媽的工作也極其不穩定，三天兩頭換工作，同時還要防著各種人的騷擾，她本人有些胖，但皮膚很白，唱歌很好聽，可惜出生在這樣的家庭......但只有我知道，她是我人生前20年唯一的光亮。

我們的相識始于一場爭吵。班里的男生說話很難聽，特別是看夢春有點胖，平時又默不作聲的，平日里便變本加厲地欺負她，開她身材上的玩笑。我一向是最討厭這種自以為是又不尊重人的行為了，正好碰上那一天我火氣很大，他們正在那里起哄的時候我大吼了一句：“把你的狗嘴閉上，有時間背背單詞吧！別扯班級成績后腿！”說完我拉著夢春就走。也不知道當時自己哪里來的勇氣，放到現在我可能會害怕他們上來挑事兒。

她向我道了謝，我們就這樣一點點熟悉起來。

高中那三年，折磨我的除了沉重的學業、一蹶不振的成績，還有就是我的家庭。那三年也是我爸媽鬧離婚最嚴重的三年，嚴重到每周只有一天的放假時間我也不想回家。但學校規定必須回去，于是我那一天就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學習到凌晨，這樣他們不敢吵架怕打擾我，耳根清靜。可我知道那樣學習效率很低，那一段時間我的成績一直卡在十幾名——原來我也是前十名。

“沒關系，只是這一次沒考好，你這么努力，肯定會提高的。”夢春拍著我的肩膀說。

夢春成績很好，一直是班級的前五名。她也很努力，每天的早晚自習一天也沒落下。“你地理成績有點低，要不我幫你補習一下吧？”我欣然應允。果然下一次考試我的地理成績有了明顯進步。

而夢春給予我的支持遠不止于此。她看出我有心事但從不過問，只是每到體育課或活動課她都會攔著我不讓我學習，拽著我去操場散步或者跑步或者繞著學校走幾圈，給我講她看過的小說，繪聲繪色，還勸我去看看純愛文！沒想到她是這種人呢哈哈......我得承認，也許是家庭環境的緣故，夢春很會“察言觀色”，她總是能第一時間看出我的情緒。考得不好她會來安慰我，我腸胃炎犯了她會扶著我回宿舍休息，體測跑不下來她會陪著我一起跑，難過了會下課拉著我去操場溜達......我們就這樣持續了3年友誼。

“亦然，等你結婚了一定要告訴我。”她某一天突然這樣說。

“我還想找你給我當伴娘呢！你結婚也一定要通知我啊！”

“......我有沒有男朋友還兩說呢。”

“肯定會有的！說不定還是你先結婚呢！我就等著隨份子了！”

這是我們的約定。

夢春高考有些發揮失常，只考了第10名，不過也足夠實現她考師大的愿望。

“啊！你為什么不去師大了？這不是一直是你的目標嗎？”得知這個消息的我十分震驚，她可是把師大的名字寫在桌子上的人啊！

“沒有為什么，就是我爸媽覺得當老師掙得少、沒前途，不讓我報。”她語氣很冷靜，但眼神卻并不冷靜。

“可那不是也得分在哪里當老師嗎？你在A市當老師肯定比在B市掙得多啊！你......”

“亦然！”夢春打斷我的話，“志愿已經報完了，現在我最欣慰的是我起碼還在A市上學，我們還在一座城市。就算學的是金融我也認了，以后總有辦法的。”師大是支持她學習的唯二動力——另一個是離開那個家，而現在兩個愿望都沒實現。至于我，高考結束大病一場，很嚴重的急性腸胃炎，三天躺在床上沒有吃東西，水也沒怎么喝......

在我的箱子里有一本不屬于我的筆記本，是夢春的語文筆記。看過最后一頁之后我才知道，當年是她爸媽把家里鬧得雞飛狗跳讓她改志愿，她還因此受了皮肉之苦。當然，她受過的苦不止于此，不過我真的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后來她為什么......我也不得而知了，或許周年紀念會給我一些答案吧？

夢春，我們都失約了。

“我不是來勸你的......我只想問你真的決定了嗎？”男生背對著燈火輝煌的高樓大廈，斜倚在江邊的大理石欄桿上。

“嗯。”

“我能知道為什么嗎？她看起來沒什么不同。”

“她確實沒有那么與眾不同......但她讓我知道就算是被人們以為無所不能的神也無法操縱他人的人生。我以前以為被選中實現愿望的的人都會是開心的，可是她沒有，她每一次想起這個愿望都很痛苦。你知道嗎，她居然說我自以為是？”想到這里時祺不禁苦笑一聲。“若出，我們是無法永遠為他人的人生負責的，無論快樂還是痛苦。”

男生沒有說話，只是轉過身去迎著江風，許久才緩緩開口道：“......其他事情就交給我吧，做你認為對的事情就好。你一直都是這樣，不是嗎？”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