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小區走到馬路上準備攔車的時候,她突然想起陸中豪說已經找了人在查她的事,她又想起陸中豪臨出門時那一瞥意味深長的目光,不由得轉身四顧,驚惶不安。馬路上人很多,不論看哪一個,都像是在監視她的人。
她思慮了一下,轉身回家。回到家后她迅速朝門棟入口那個方向的窗戶走去,隱在窗簾旁,朝樓下望去,在門棟入口不遠處的一棵樹下,有個穿著黑灰色夾克的男人站在那里,他所站的位置,即使是用余光也能看到門棟口進出的人。佩瑩猜想著這個人八成是了。她掏出手機對著那人拍了幾張照片。
重新出了門,她看到那個男人在看手機,只是身子轉到了一邊,背對著她。她不動聲色地從他身邊走過,出了小區并不攔車,而是朝著附近的一個大商場走去。
她走入商場,進到一家西點店里,坐在靠門口的一張桌子上,點了一些糕點和飲品,慢慢地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小心地朝外面看著。她留意到剛才那個穿黑灰色夾克的男人從店門口經過了兩次,每次都是裝作不經意地朝店里看看。然后那男人又在對面的一個家居店里出現了,像是要買東西的樣子,東摸摸,西看看,還不時地瞥向佩瑩這里。佩瑩小心翼翼地用手機又對著那個男人拍了幾張照片。然后趁那個男人背向她的那一會兒,迅速站起身走出店外,朝著人流量比較大的地方走去。穿過人群后她從商場的另一個大門走了出去,哪里人多她走哪里,穿過一個街心花園后她進到一個小區里,小區兩邊是綠化帶,高高低低的許多樹木,她快步走入樹叢中,躲在一個茂盛的石楠樹后面,這才敢回頭張望,那個人沒有跟過來。又守了好一會兒,她確信那個男人應該是被她甩掉了,這才穿過小區,從小區的后門走出來打了車。
到納蘭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房間里卻沒有開燈,難道納蘭還沒有回來嗎?佩瑩一邊摸索開關去開燈,一邊掏出手機準備給他打電話,這時發現手機又沒電了。燈打開那一瞬間,她看到納蘭從沙發處朝她走過來,原來他在家里。
納蘭神色焦慮而疲憊,眼神中充滿了擔憂,他不知道這一天一夜發生了什么,只知道他們無法正常聯系,這讓他充滿了不安和恐懼。看到納蘭這個樣子,她忍不住眼圈紅起來。有許多許多話要和他說,但此刻安下心來之后,只剩下悲傷和委屈。被囚禁了一天一夜,這一天一夜里的憤怒、郁悶、羞恥、狼狽,所有這一切加起來都及不上思念著一個人,卻見不到他的那份焦灼痛苦。
納蘭抱住了她,她從哽咽抽泣,到“哇”地一下哭出聲,只在伸手抱住他,貼近他身體的那一剎那。他雙臂有力地摟緊她,臉頰貼在她的頭發上,任她趴在他胸膛上宣泄著悲傷,自己也忍不住難過起來。
佩瑩向納蘭講述了事情的經過,除卻她和丈夫在床上的那一段兒。
手機重新充上電后,她讓納蘭看她拍下的那個跟蹤她的男人的照片。納蘭說:“你發我手機上吧,我讓志飛看一下。”
洗漱后,兩人準備上床休息,這時候納蘭注意到佩瑩睡衣領口的部位……他伸手翻開她的衣領,看到脖子處有幾個顏色深淺不一的紅色痕跡,他解開她的扣子,赫然看到她的胸脯上那幾處殷紅似血的——吻痕!
那些緋紅的吻痕,是用嘴唇和牙齒吮吸嚙咬出來的。那不僅昭示著身體間的親密接觸,還昭示著被一方占有后的得意炫耀。
佩瑩到此時才注意到那些被陸中豪咬過的地方現在已經變得殷紅如許,現在也明白了他為什么在那個時候突然去咬她,原來他是想在她身上留下這些印記!他不僅想要折磨佩瑩,他還想要折磨納蘭。
納蘭的臉因憤怒而漲得通紅,眼睛充滿了血絲,他移開視線,用手抱住了頭,身體開始發抖。
佩瑩慌忙向他解釋:“我沒有和他……他強迫我……我真的沒有……”似乎無法解釋。
佩瑩有些絕望,她抱著納蘭的腰,用幾乎是乞求般的語氣說道:“我求你相信我……我真的沒讓他碰我……”
納蘭平靜了下來,但是表情非常沮喪。他掙開佩瑩的手說:“你先睡吧,我去抽支煙。”
佩瑩聽到納蘭在客廳里點煙、來回地踱步的聲音,那聲音里似乎充滿著焦躁不安。
她太累了,無力再去解釋什么。長長的嘆了口氣之后,困倦地閉上了眼。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納蘭已經上班去了。他給她做了早餐,留在客廳的茶幾上。
西式糕點,粥,和煎蛋。糕點和粥應該是他早晨出門買回來的,煎蛋是他特意做的。他這么殷勤地準備早餐,大概是為昨天晚上那過激的情緒而感到懊悔吧。
佩瑩不敢再往自己家回,她甚至不敢出門。一天的時間里,她心情煩燥,偶爾翻看著書架上的書,焦急地等待著納蘭回家。
晚上納蘭回來,狀態似乎恢復了過來,表情很平和。
一起吃了晚飯后,納蘭告訴佩瑩:“志飛打聽過了,那個人是同行,能說上話。但是人家該查還得查,只是保證……會手下留情。”
佩瑩不知道這個‘手下留情’是指什么,心里暗自思忖自己還得多注意,盡量不讓他們抓住什么實質性的把柄才好。
佩瑩道:“那……志飛知道咱倆的事情了?”
“嗯……”
佩瑩羞紅了臉,兩人不再吭聲。
納蘭靠在沙發上沉默著,似在思索什么。佩瑩等待著他先開口,像是在等待一場審判。
他終于開口道:“梧桐,你還記得咱們那時候查你丈夫的事吧……現在他也在查你。我在想,咱們和他們,有什么不同。”
他點了一支煙,接著說道:“想到最后我得出結論:沒有什么不同,咱們……和那些人一樣,一模一樣。同樣無恥,同樣骯臟,同樣需要躲藏起來,偷偷摸摸地……相愛。我們一點兒也不比他們高尚,一丁點兒也不……”
他苦笑了一下又說:“人有時候拼盡全力,卻活成了自己最痛恨的模樣。”
佩瑩想了一下,說:“納蘭你也說過:生活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有時候,人活著這件事情本身就經不起推敲,人為什么要活著呢?沒有人知道人為什么要活著!但是我們都知道,我們必須活著,就像是一個使命一樣,僅僅只是為了活下去而活著。這樣想來,人活著所經歷的所有事情也就沒有了意義,前途沒有意義,選擇成為什么樣的人沒有意義,甚至善與惡也沒了意義。你看到過善惡的報應嗎?反正我沒有看到過。那些只圖自己快樂,不惜傷害別人的人,我沒有看到他們的報應在哪里。什么都沒做的人倒像是遭了報應,永遠活在被傷害之中。所以有的時候我們需要讓自己開心,僅僅開心就好,別無它求……何必在意別人的看法、自己的看法,何必要給自己設置精神枷鎖,讓自己有負罪感?我會選擇這樣做,也只是為了……想要對自己公平一些。”
“公平?你首先對自己就不公平!你已經扭曲了你知道嗎?”納蘭開始激動起來:“你何嘗不是給自己設置了枷鎖?鎖在這樣一場婚姻里,任由自己墮落!有一件事很可怕,那就是你生活在一場悲劇里,而你卻不自知……”
他平靜了一下,又說:“也許如你所說,我是在拿一些東西來衡量、約束自己,甚至看輕自己,但是,這是我做人的原則和底線……我現在……卻在踐踏自己的原則底線。”
他看向佩瑩,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討厭這種形式的茍合,因為這讓我覺得自己很不道德……”
佩瑩的心沉到了底,她害怕納蘭說那句話——要放棄她,和她分開的話。但是現在她在等待他說出那句話——一旦說出來,兩個人就都解脫了。這種方式的相處,她何嘗沒有壓力?她何嘗不擔心受怕?她打定主意,如果他說出來,她立刻就走,一刻也不停留,那是兩人之間最后的尊嚴。
但是納蘭沒有說,他不舍。
佩瑩低下頭,納蘭嘆了口氣,用力地抱住她。戀人的懷抱是溫暖的,是有血有肉的,并且有著巨大的力量,吸引著彼此可以為之舍棄一切,哪怕一同走向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