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亞加拉

我們早起從八百千米外向尼亞加拉趕，一路盡是藍天綠地，大地被森林、草地、莊稼覆蓋著。樹都從根部就生了枝杈，有的順風順勢長成了旌旗形狀。我們只能在行駛中看這一切，要盡早趕到尼亞加拉看大瀑布，看完瀑布再出境美國，入境加拿大，如果來得及，還想站在加拿大的尼亞加拉岸邊看瀑布晚照。其實并沒有人催促我們，是我們習慣性地匆忙。

尼亞加拉瀑布城是美國和加拿大的兩個城市，兩個國家分別給自己的城市起了一個相同的名字，兩個國家又共有一條尼亞加拉瀑布和尼亞加拉河，河與瀑布的源頭在廣袤的美國大地，落根在加拿大的安大列湖，安大列湖是美加邊境五大淡水湖之一。

大瀑布一衣帶水，既是兩個尼亞加拉城的界河，也是兩個國家的國界。美國在河東，加拿大在河西。在河上架設了彩虹橋之后，兩國人民不再演繹那種“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的詩情別緒。兩國人民的相互往來就如兩岸人家的交往，徒步或騎車就過了自家門前的橋。居住在河東的，上班到河西；生活在河西的，購物到河東，往來的頻繁和便捷已使他們不在意自己是哪國人。

尼亞加拉因大瀑布而出名。和世界上其他瀑布的不同之處是，尼亞加拉瀑布的主要特點之一是它不在大山里，它不是從懸崖落向懸崖，而是平地流瀑布，河水落峽谷，它流淌在腳下，又跌入更深的腳下。

我們已聽到瀑布的聲響，并且看到了它，卻仍在尋找它。其實在我們出發的千里之外，在我們來的路上就早已見到大瀑布的身影。盡管我們匆匆忙忙又毫不在意它，但它的風姿、它的涵養、它的包容一直跟著我們，與我們同行。一直到了尼亞加拉這個地方，面對萬丈深淵的峽谷，一向溫文爾雅、不顯不揚的尼亞加拉河，終于毫不遲疑地撩開面紗，拋撒衣衫，如天池橫溢，美人出浴，展露出大氣磅礴、熱情奔放、光潔明亮的胴體。

“列缺霹靂，丘巒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開。”大地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天未殘，地崩陷。人止步了，不能也不敢再走了，小心又貪心地向下看，向腳下的地下裂谷里看，頭暈腳虛，似有一種力量在前拽后推，多看一眼就要再多倒吸一口涼氣。而那滿滿的、源源不斷的瀑布流水歡暢而來，又一個筋斗翻了下去，直落萬丈深淵。瀑布之水地上來，時與我而直下。沒人敢直下，想都不敢想，只能看著水霧和浪花上天入地。河水瞬間從柔到剛，從平面到立體，從和順到奔騰再到和順，盡顯其萬方儀態，盡變其水之性能，乃勢之使然也。

海鷗一會兒沖入天空的霧氣中，一會兒又飛進瀑布的浪花里，真擔心它會被瀑布沖成浪花。也有膽大的游客，為瀑布而激動，想體驗那天浴的快樂，他們一律穿上綠色的雨衣，下到峽谷的底部，人小得像一堆甲殼蟲，站在有柵欄的地方，離瀑布還遠，身子沒法靠近，也不再大呼小叫了，欲動不動地被飛濺的瀑雨淋著，讓人看著既擔心又好奇。

過了彩虹橋就是過美國和加拿大兩國國境。我們開車到了橋的西頭的加拿大入關處，關口貌若高速公路上的收費站，有許多出口，但不收費。車未熄火，人未離座，將護照遞進窗口，邊檢官隨意問了幾句話，兩分鐘就放行了。窗外的天空映照著一道自然的彩虹，那是尼亞加拉河上極具特色的景象。峽谷上空水氣彌漫，終日不絕，只要有太陽，就會有彩虹。彩虹橫跨兩岸，與彩虹橋并列，亦真亦幻，相映相照；彩虹橋又寬又長，橋身被涂成彩虹一樣的顏色，橋高谷深，過橋人真如跨越了天上彩虹。

在加拿大看瀑布的人很少，可能來得太早了，還不到八點，除了幾個晨練的老人，就剩下我們自己。正像一位游人說的那樣：“大瀑布就是你的。”我們可以在任何的位置，看到大瀑布的全貌，可以暢快地呼吸到尼亞加拉河岸濕潤的空氣，它能使人的全身毛孔都舒張開來。與美國那邊不同，這邊是正對著大瀑布，也是觀看的正面，大瀑布展示了一個很大的舞臺場景，演繹了一部歷史的長劇，有始有終，循環無窮，充滿哲理。

這是一條現實的長河，也是一條歷史的長河，它已流淌了一萬多年，永無停息。河流上呈現出三幅畫面：第一幅是寬廣流暢的河，它匯集了無數條小溪、支流，從遠處矯健從容而來；第二幅是雄偉壯美的大瀑布，坦蕩奔放，勇敢寬厚，用全部的熱情和力量向世人彎腰低頭；第三幅是一條緩緩的、包容的、深沉的河，向遠處、向低下處流去。流水無央，情也遙遠，越遠越平緩越廣闊越無邊，直到和天連在一起。有點像人生的三部曲，有少年、壯年和老年，不同年齡段的人會有不同的人生狀態和體悟。

我首先想起了《虞美人·聽雨》：“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又想起了王國維關于人生三個境界的宋詞表述：“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多數人跟著這三個境界走，就像這瀑流，但卻又少有人能像這瀑流一樣把這三個境界都堅持到底，真正達到最終境界。

我邊看邊想，怎么將這“天下第一瀑布”的自我感受轉告給國內的母親和兄弟呢？情不自禁地吟出一首詩來，立馬寫到明信片上，用國際快遞寄回國。其詩為《包容的尼亞加拉河》：

天是你的爹，地是你的娘，

你是風吹不散的云，你是一萬兩千年的光，

擁抱綠地和藍天，流淌生命和希望。

美國是你的搖籃，加拿大是你的航向，

你走遍了五湖四海，你日夜為天地奔忙，

彩虹連接著理想，江河里永存絕唱。

和諧是你的美德，包容是你的力量，

你從腳下起步，你又飛入天堂，

站起來為了向下，躺下去更加源遠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