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初春,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
當我和王叔聽到這個消息后,我們很清楚的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將要面臨著什么,盡管什么事情我都知道,但我還是盡量克制自己不往壞處想。
在第二一零號病房里,進進出出的醫生和護士很多,王叔的孩子躺在病床上,所有醫護人員都在做手術前的準備,那車輪的聲音仿佛就像命運倒計時的鼓點,王叔嘴唇像打點計時器一樣不停的顫抖,眼睛里也充滿了血絲。
走廊上,醫生們迅速圍攏過來,討論著各種方案,
透過小窗戶,我看到房床上的孩子身上全是各種數據傳輸線,動又動不了,說句話似乎都非常費勁,只有那個小腦袋在床上晃來晃去,不停的擺著頭,護士將一條條透明的管子安在孩子身上,又將針頭扎進血管中,看見回血后,才長舒了口氣,隨即又將病房推進了搶救室。
王叔的妻子坐在角落里,雙手緊緊的攥著衣角,褲腿上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扯下來一大塊布,臉部皮膚很是松弛,眼神呆滯,直勾勾地盯著那搶救室的門。
曾經烏黑亮麗的頭發,如今已被銀絲消失殆盡,歲月的痕跡在臉上肆意蔓延,眼角流出的淚似秋分的月華,我第一次清晰的看見,時光的流逝在一個人的身上展現的淋漓盡致。
我心想她應該和我母親年輕的時候一樣,也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
這一刻我才加白,生活不會欺騙任何一個人,也不會對誰手下留情。
夜里,我沒有看到王叔,搶救室的燈還亮著,去樓下買了一瓶酒,我想去樓頂的天臺散散心,
我向天臺走去,找了個空地坐了下來,打開瓶蓋,喝了一口,我又從兜里掏出一個硬幣,隨即往地上一拋,心想,假如是正面,那么上天是站在我這邊的,如果是反面,那就反面吧,愛怎么樣就怎么樣,我也不反抗了。
“咣當……”一個沒注意,勁用大了,硬幣便飛了出去……
我正準備去撿……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救苦救難,大慈大悲的菩薩!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天臺另一頭,一個微弱的聲音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尋聲而去,
在墻角我看見王叔雙手合十,跪在地上,前面插了三炷香,不停地磕著頭,嘴里還念念有詞。
王叔的頭用力地撞擊在地上,因為在我們那里,有一種說法,說只有虔誠的了人才會得到神靈的眷顧,
我躲在角落里,默默的看著王叔,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又過了幾個鐘頭,搶救室的燈滅了,此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醫生將孩子推了出來。
王叔和妻子立即上前迅問孩子的情況
醫生說道:“很不榮幸告訴您,暫時保住了性命,但是可能熬不過后天晚上了,器官衰竭的速度實在太快,我們已經盡最大努力去救治,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醫生!醫生!!那還有其他方法嗎,我們有醫藥費,有醫藥費
醫生!”王叔使勁抓住醫生的手說道。
“我很抱歉地告訴您,且前在短時間內沒有方案,還是去病房里陪孩子最后說說話吧”醫生給王叔鞠了一躬便走了
妻子聽到這句話,氣一時半會沒有提上來,一瞬間一頭差點扎在了地上,還好我在后面扶住了
我和王叔又回到了原來的病房,看著躺在床上的孩子,瘦骨如柴,掀開被條,能看見一攤骨頭,頭發脫了光光的。
還沒等王叔和孩子說幾句話,眼淚又一股勁的流了出來。
那天下午,天氣很是晴朗,王叔用輪椅推著孩子去公園里散步,鵝暖石路兩旁種滿了垂柳還有各種花草,輪椅上的孩子微微抬起頭,目光掠過草坪,看著草坪上追逐嬉戲的同齡孩童,嘴角不由地泛起一絲微笑,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下,斑駁陸離地落在他身上,偶爾,也會停下輪椅,閉上眼睛,享受著生命里最后的時光。
“爸爸,你說要是哪天我不在了,你和媽媽會不會很難受”孩子問道。
王叔遲疑了一會兒,說道:“不會不在的,爸爸和媽媽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等治好了病,我們就回家”。
“我的命不值錢,爸爸,別在玩身上耗費時間了,你和媽媽會很累的,我不想你們這樣,我會很難受的”
“如果我真的不在了,就把我的身體給別人吧,這樣就會一直陪在你們身邊了”孩子說道。
“爸爸……”
王叔有些哽咽,沒有說話,只是推著輪椅繼續向前走……
其實我和王叔身上的錢早已全部用光了,前幾日都是在那橋洞底下睡的,慶幸不是在冬天,要不然要被冷死,里面的溫度屬實很低,實在難熬,好在醫院有病人出院,走廊空了出來,我和王叔便在走廊上打起了地鋪。
夜里,王叔的妻子和往常一樣,用盆從樓下接了一盆熱水給孩子擦拭著身子,全身上下都要擦個遍,又換了一套干凈的衣服,這樣看上去,孩了會稍微顯得有點精氣神,忙完這一切后,便是等著子孩子安心入睡。
凌晨,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把我驚醒,我立馬跑進病房,看著躺在在床上的孩子不停地抽搐著,氧氣面罩里全是血,我立即出跑出病房,大喊“醫生!醫生!!二一零病房……!二一零……醫生快,二一零病房!”我有些驚慌失措
“孩子,別怕,爸爸在,我知之道你很難受,堅持住啊,醫馬上就來了,”王叔雙手握著孩子的手說道。
孩子雙眼鼓起,一直看著王叔,眼角的淚水也不自覺的流出來,那眼窩周圍,泛著一圈圈青灰色的暗影。
隨即,醫生和護士全部走了進來,監測儀器發出嘀嗒的聲音,心跳測速儀的數字持續減小,主治醫生連忙做各種檢查,見孩子已經昏了過去,立馬又通知相關科室準備心肺復蘇。
“注射鹽酸氨嗎啡酮注射液”
“準備腎上腺素……”
“報告,呼吸減弱,心電圖數字減小”一旁的護土說道
“心肺復蘇準備”
“除顫器,準備……”
“十分鐘,十五分鐘……三分鐘”護士抬頭看了時間。
不一會兒,心電圖上的數字歸零,呈現出一條直線,沒有了任何心電波形的起伏……
醫生護士見狀停下了工作,擦了擦汗,整理了一下衣服……
時間:2004年,4月25日,凌晨三點45分,
地點:準水市人民醫院
姓名:王懷志
年齡:十五周歲
性別:男
死因:癌癥晚期,經治療無效后死亡。
在病序里,所有醫護人護脫下了工作服,深深地鞠了一躬,隨即蓋上了白布
不一會兒把孩子推進了停尸房
“請節哀,我們已經盡最大努為了,很抱歉”主治醫生對王叔說道,
王叔著妻子走進停尸房,看著眼前的一幕,心如刀絞,在電影里出現的情節,沒想會發生在王叔身上,我永遠也無法接受那白布下蓋著的曾是陪伴王叔和他妻子十五年之久的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對于其他人而言,一個人的死不就是多了個墳寡而已,但對于相依為命的王叔一家來說,卻是整個世界都被墳墓掩沒……
“孩子,別怕啊!爸爸一直都在,我們現在就回家”
“爸爸給你買了好多好多好吃的,你看,你最喜歡的桂花糕,都給你帶來了……”
“你這一走,又不知道要多長時間才能回來,爸媽不在身邊的日子你得學會自己穿衣服,自己吃飯,自己上學,知道嗎”
“要是想我們了,就常回家看看。”
王叔和孩子做了最后的告別,交代完所有事情后,便走出了停尸間。按照孩子生前的遺屬,王和妻子將有用的器官捐獻給了隔壁病房需要的病人。
在走廊上,王叔和妻子并未離開,而是等待另一個新生命的出現。
在數個小時后,手術非常成功,器官完成了移植。
病人親屬激動地流出的眼淚,死神終于輸了一次,那家屬跪在地上,說要多少錢都可以,一定要報達恩情。王叔只是擺了擺手,去病房里看了一眼病人,微微點了點頭,滿意的笑了笑便離開了醫院。
半個月后,王叔告訴我,他和妻子準備將孩子的骨灰帶回老家,
從青山縣來,就回到青山縣,那是最終的歸宿,落葉歸根,一直以來都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
四月份,青山縣正值春天,萬物都在復蘇,山巒連綿起伏,各色的花草都郁郁蔥蔥地生長著。
每一朵花,每一片葉都不孤單。
王叔和妻子帶上一把小鋤頭,找了一個地方……
在山頂,找了一個能看得見遠方,開滿野花,早上有日出,黃昏有云霞,四季都不會有人來打擾的地方,堆了一個土墳,把孩子的骨灰放了進去,將一粒山茶花的種子埋在墳旁,希望等到來年山茶花開……然后用手指了指遠方,告訴孩子,那就是家。
王叔在墳旁說道:“以后要是想爸媽了,就給他們托個夢,記得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