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

夜幕下的冰城比白天靚麗許多，積雪融化的痕跡變得模糊不清，路兩旁大樹上纏繞的燈帶一明一暗地閃爍著。

鬧得沸沸揚揚的諾查丹馬斯世紀末日預言，像是被風吹過的小清雪，轉瞬之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連一點兒痕跡都沒有。

2000年的春天就這樣悄無聲息地來臨。

陸小西從公交車上下來，女售票員配合著司機，車門關上的同時伸手關掉了車廂內的燈。

夾緊腋下的手包，陸小西觀望了一下，快步穿過馬路，站臺離他住的歌劇院小區不遠，上班的時候很方便，下班需要穿過馬路。

剛進小區，迎面遇到樓下的鄰居張叔，張叔伸手攔住陸小西：“聽說我們小區這次整體拆遷，你知道嗎？”

陸小西笑道：“春節后有消息，但是沒有最后定，我也是聽岳父說了幾句，你們歌劇院這次要搬遷？”

“這次是真的，白天就有人來測量，好多樓都寫上了大大的拆字，動遷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張叔樂呵呵地說完走了。

陸小西好信兒，真的在小區里看了幾棟樓，果然看到寫著拆字，還畫上了一個圓圈兒。

“這次金靜倒是沉住氣，白天沒給我打電話。”陸小西嘟囔著走進樓道。

開門進屋，女兒瑤瑤和外甥女琪琪一起跑過來，小姨子金鑫兩口子也在。呂彬站起來跟陸小西打招呼，金鑫坐在沙發上正跟岳父聊著什么，對他只是揚揚手。

金靜走過來接過陸小西手里的手包，低聲對他說了一句：“她們來是有事，你別插話，聽著就行。”

脫掉風衣，陸小西走進廚房，岳母已經把飯菜都做好擺在桌子上，讓陸小西招呼大家過來吃飯，岳母的眼神跟平時也不一樣，像是有意躲閃著什么。

晚飯照例要喝上一杯，金銘的酒都是二女婿呂彬帶回來的，自從當上稅務局的科長之后，岳父的酒都是他送過來，而且是清一色的瓷瓶汾酒。

金靜一只手拿酒，另一只手拿著兩只酒杯過來，平時陸小西在家基本不喝酒，另一只酒杯是給呂彬的。

金銘掃了一眼桌上的菜，對金靜說道：“給小西也拿一個杯子，今天高興，一起喝一杯。”

金鑫聽到父親的話，趕忙起身說道：“你們三個喝白酒，我們也喝點兒紅酒，爸爸說得對，今天值得慶祝一下。”

陸小西明白他們說的意思，還是佯裝不知道的樣子問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值得慶祝？”

坐在身旁的金靜伸手拉了一下陸小西，她的動作被金銘看到，金銘笑道：“靜靜管的有點兒多了，你看你妹妹就不管呂彬，小西可能還不知道，我們的小區馬上要動遷，這個房子也確實有些老，差不多有四十年了，歌劇院建成后的第三年開始建家屬樓。”

金鑫給陸小西倒滿酒說道：“姐夫，你說我們動遷以后能不能多給一些面積？可惜我跟呂彬住的那個房子賣了，早知道就留著了。”

金靜給瑤瑤喂飯，聽到金鑫說的話，眼角掃了陸小西一眼，陸小西明白她是聽到金鑫說的我們動遷，不動聲色地跟呂彬碰了一下杯。

“提起動遷，我還真有點兒舍不得這里，這個小區都是我領著人蓋起來的，當初冰城有家屬樓的單位不多，因為我們歌劇院總有上級來參觀，我借機會申請蓋家屬樓，沒想到領導真的批準了。”金銘喝了一口酒感慨地說道。

“一般來說，動遷戶基本都是原地回遷，要是換地方的話，可以增加面積，有免費增加面積也有加錢增加面積的。”陸小西等岳父說完話接著說道。

“要是原地回遷，歌劇院在樓下家屬住樓上的話，我還是喜歡這里，我們現在住的稅務局家屬樓離這里有些遠，你看我姐上班多舒服，下樓幾步就到單位，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把房子還賣了。”金鑫有些惋惜地說道。

金銘聽出小女兒的話外音，在陸小西回來之前，金鑫也直接提出想把動遷后的房子更換房主，這樣能避免將來上遺產稅，姐姐結婚時住進家里，一晃也快五年了，況且陸小西也有一套房子，她回來跟父母住也是名正言順。

金銘征求老伴武鳳蓮的意見，因為分這套房子時，房主是他，但是武鳳蓮把單位分的錢也添進這個房子里，要是兩人都要房子的話，面積就會比現在小一些的。

武鳳蓮的真實想法還是讓金靜一家住，畢竟金靜是她親生的，金鑫是老伴的前妻生的，雖然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她和金銘對兩個孩子也一樣看待，現在遇到錢財問題，她也不好直接說出口，只是含混的說讓老頭兒拿主意。

金靜默不作聲，金靜知道媽媽的難處，所以在陸小西進來時先囑咐他不要插話，她相信父親會做出正確的決定，從當年她把王靜改成金靜開始，她就把繼父當成了自己親生父親。

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呂彬覺得氣氛有些沉悶，跟岳父和陸小西碰杯喝了一口酒說道：“現在才開始測量，到動遷還要有一段時間，就算動遷了把房子蓋起來還有兩年時間，現在考慮這些有些早。”

呂彬的話音剛落，金鑫搶白他說道：“我家的事你別出來和稀泥，我這么說也是想為姐姐分擔一些，她們照顧爸媽好幾年了，也應該我們盡一些孝心，至于房主寫誰無所謂，不寫爸爸名字只是為了避免上稅。”

金鑫比較聰明，她在歌劇院屬于行政人員，不像金靜屬于演職人員，對人際關系的處理要比姐姐圓滑，她害怕父親不愿意聽到遺產稅，輕描淡寫地改成了避免上稅幾個字。

金鑫的表現已經很明顯，金銘把杯中酒一口喝掉，推杯站起來說道：“金鑫下午說的夠多了，這件事我再考慮一下，呂彬說的對，現在考慮這些還早。”

發現父親撂下筷子沒吃飯，金鑫也覺得自己有些急功近利，趕忙放下筷子走過來拉住父親的胳膊說道：“剛喝完酒，起來要慢一些，我給你倒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