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去劉念武家里吃早餐，結果只見他伸手在叫了輛出租車，在大街小巷里兜兜轉轉，最后一行人還是坐到了一家稱得上是簡陋的早點店前。

“當了廚師這么多年，現在一看見灶臺就打哆嗦，已經很久沒開過火啦！”劉念武是這般解釋道。

據他所說，這家小攤子的老板也是他當年手底下的學徒開的，不過手藝沒學精，再加上缺少啟動資金，所以支了個攤子賣早點，這么多年下來，材料講究，不敷衍，人也和善，水到渠成地成了附近居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如今，那個破攤子變成了現在的小店，業務也從單純的早餐擴展到小炒，他也經常在這里解決三餐。

“小周！來個紅燒肉碼子的干拌面！”劉念武剛一坐下，就開口嚷嚷道。同時非常熟悉地摸出過塑菜單，遞給青楓，意示想吃什么自己點。

“師傅你小點聲，等下我這里其他客人都被你嚇跑咯，本來生意就不好做，要是開不下去了，我就住你家去！”

穿著大號白色圍裙的老板笑呵呵地從操作間走出來，莫約三十來歲的年紀，腆著大肚子，和王齊那種胖得單純相比，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屬于吃得多力氣大的類型。見劉念武一點都不拿自己當外人地從冰柜里搬飲料，笑罵道。

青楓隨便點了幾籠包子，一份豆漿，眼珠子就開始亂轉，打量著周圍環境。

桌椅餐具雖舊，但是都有好好打掃，指尖輕輕掃過，不見一點油污，這對于一家人手有限、經營多年的小店來說，是十分難以做到的。似乎是不信任現在常用的消毒柜，這位老板選擇了最原始的開水消毒，門口放著一口大鍋，里面用沸水煮著許多餐具，來一位客人，老板就用特制的小夾子夾出一套碗筷。

靠著最里面墻壁的桌子邊，印刷的大幅菜單下方，整整齊齊地貼著十多張獎狀，有三好學生，有優秀班干部，還有先進少先隊員，落款都是附件的一所小學。

看得出來，這位老板很在乎他的孩子，并為之驕傲，恨不得每一個來用餐的客人都好好欣賞一下這一堆獎狀。

“你家小小周呢？”

劉念武笑著給對方遞了根煙，老板接過把煙夾在耳朵上，擺了擺手，說道：“還在家里睡覺呢，現在上初中了，壓力大，暑假讓他好好休息休息。你家小雅呢，身體好點了沒有？”

“沒呢，還在醫院打點滴，這妮子從小就是這樣，體質虛，小病不斷，沒辦法。”

“估計等年紀大點就好了。”老板安慰道。

劉念武擺擺手，正想說點什么，這時老板娘突然從操作間里出來，什么話也沒說，路過青楓這一桌，用夾子熟練地從開水里揀了兩套碗筷，斜著目光，偷偷瞟了劉念武一眼，迅速收回去，裝作無事發生地離開了。

都說人老成精，這點小動作哪里瞞得過年過半百的劉念武呢？

只見他臉色突然衰頹，目光變得灰暗，默默地嘆了口氣，留下一句：“你們先點單，我出去抽根煙。”

就起身，點了支煙，蹲在店門口獨自抽著。

“你這怎么回事啊？我不是說了我師傅在的時候你別出來嗎？啊？”見自己師傅一個人生了悶氣，老板也是有點氣急，沖著老婆低聲吼道。

“我就好奇嘛，什么樣的男人能癡情到這種地步......”老板娘的語氣顯得有些委屈，隨即她又叉著腰，秀眉一橫，氣勢洶洶地擰著老板耳朵：“反了你了，今天漲了膽子，居然敢吼我？”

老板連聲告饒：“痛痛痛，你先松手，還有客人呢，給我留點面子。”

對天發誓自己這輩子只愛老板娘一人，又許諾今晚所有家務全部包了，對方才消了脾氣，滿意地抱著胳膊進操作間忙活去了。

陳軍偷笑道：“老板你這有點妻管嚴啊！”

“誰說的？夫妻間的事，尊重彼此，這......這能叫妻管嚴嗎？”老板漲紅了臉，氣急敗壞地爭辯道，不過語氣虛得過分，生怕被操作間里那位聽到，說服力嚴重不足。

“老板，你師傅是怎么回事呀？”青楓見劉念武不在，有些好奇地把老板拉到一邊問道。

“你們不是師傅的朋友嗎？這都不知道？”老板有些狐疑，片刻后又自己解釋道：“也對，這種事情確實也不好往外面說。”

“......”沒想到對方這么擅長腦補，青楓剛編出來的解釋梗在了肚子里，格外難受。

老板根本沒估計他的想法，自顧自地往下說道：“我剛拜師那會兒，有位大師姐，長得不說花容月貌，國色天香，也是女神級別的存在，脾氣還特好，跟誰說話都客客氣氣的，從沒見她和誰鬧矛盾。”

“我看見她第一眼，就感覺自己陷入了愛河，她那明媚似水的眼神，烙印在了我心底最深之處......”說到這里，他忽然一頓，心虛地轉過頭來看了一眼操作間，見沒有揮舞著搟面杖的人型母暴龍，送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我當時就下定決心要把她娶回家，但她這樣優秀的女人，怎么會看上我一個啥都沒有的窮小子？”

“那天晚上，我把這份感情講給了我最親近的師兄聽，希望他能幫我出謀劃策，沒想到他卻把我打了一頓。”說到這里，老板嘆了一口氣。

青楓好奇地問道：“難道他也暗戀你的大師姐？”

“什么你對我的......”老板苦著臉，說道：“別人拜師都是沖著學藝來的，大師姐她是沖著師傅來的啊！”

“這......”青楓啞然，好像劉念慈曾經也說過，劉念武有個一直追求他的女徒弟，還表示十分不能理解。

“天可憐見！不是說我師傅的壞話，他那種木頭人一樣的性子，怎么還有姑娘倒追！”

可能是嚎得太大聲，老板娘從操作間探出半個腦袋，好奇地問道：“這么激動，你們在說些什么呢？”

老板嚇得一哆嗦，連連擺手：“說昨天的世界杯呢！那種木頭人球員也配打職業？”

老板娘倒也沒多想，說道：“我買了小龍蝦，還做了點養胃的湯，今晚少喝點酒，多吃菜，聽到沒？”

見老板連連點頭，這才滿意地繼續忙活去了。

“您兩口子關系挺好啊？”青楓笑道。

“那可不！我們還有街道發的模范夫妻證明呢！”老板驕傲地挺起胸膛，隨即又小聲問道：“咳咳，我們剛剛講到哪了？”

陳軍接茬道：“講到你被你師兄一頓胖揍。”

“哦，對，啊，不對，什么叫一頓胖揍？”老板雙手叉腰，眉毛一豎，那我要和老板娘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那叫追求真愛未果！”

“啊對對對。”陳軍使勁點頭，八卦道：“那然后呢？”

“后來啊，后來我再也沒敢正眼瞧過大師姐，直到我出師，自己擺攤做生意，師傅和她的關系都沒有更近一步，每天上完課，監督完基本功，就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等到我盤下個店面，才聽到師傅和大師姐結婚的消息。”

“真不容易啊！”他感慨道：“快十年的水磨功夫，終于讓師傅這顆老樹開了花。”

“每次我碰見他倆，都好像是在度蜜月一般，肉麻得很。”

“大師姐喜歡吃秋葵，師傅就自己開辟了一塊菜地，種出最新鮮的做給她吃；大師姐看上了一款首飾，師傅就自學金工，買來金子一點一點敲出來送給她；大師姐喜歡孩子，但身子太弱，師傅就搜集各種偏方，每天給她做藥膳調理，好幾年過去，才有了第一個孩子，也就是我之前提到的劉小雅。”

“可憐我大師姐福氣薄，早產，去世了，連帶著小雅身體也不好......”

老板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那天下午，當我趕到病房里的時候，師傅一個人坐在空落落的病床邊，望著天花板，眼睛里一點光彩都沒有，就好像心已經死掉了，靈魂在隨著太陽一起沉到地下。”

“一直到護士抱著小雅進來，聽見了孩子的第一句哭聲，他才慢慢回過神來。”

“從此就落下了一個毛病，也不能說是毛病，看見別人夫妻親熱，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大師姐，說到底還是沒從那段感情里走出去，哎......”

老板搖搖頭，正好劉念武一根煙抽完，站起身準備回來，青楓隨便點了幾個粉面，讓老板先去準備。

劉念武本身就是個性格木訥，沉默寡言的人，要不然當年大師姐也不會花了這么多年才把他追到手，青楓和陳軍也是餓急了，只顧著眼前的食物，這頓早飯全程只聽得到唏哩呼嚕的嗦面嗦粉聲，沒有人主動開口找話題。

“要不要去到我家坐一下？就在這附近。”吃飽喝足后，劉念武開口問道。

青楓當然是舉雙手贊成，跟著劉念武后面，走了十多分鐘，來到巷子深處，一棟四層高，十分破舊的居民樓前。

看著被開鎖小廣告細細填滿墻皮的和蒙上厚厚一層灰的扶手，青楓啞然道：“你就住這里？和我想的不太一樣。”

作為擁有一定資產的小老板，劉念武絕不是缺錢的人，但從他的穿著打扮，行為舉止，還有在出租車上要求司機抹零的消費細節來看，他更像是一個精打細算過日子的小工人。

“我和我妹妹不一樣，在這里住了幾十年，有感情了。”劉念武笑笑，說道：“爸爸晚年就住在這里，我們仨兄妹也跟著住一起，一人一個房間，天天吵吵嚷嚷。”

青楓注意到，劉念慈一直稱呼的都是父親，有一股而尊重帶來的距離感，而劉念武叫的是爸爸，顯然更加親近。

“再說還要給小雅留學費、醫藥費，還有未來的嫁妝，我可一點都不敢松懈。”

跟著他慢慢上樓，一路走到了頂層，劉念武把鑰匙插進鎖孔，使勁地轉到底，卻沒有打開，他又按在門上用力一拉，再一推，才把門打開。

“老毛病了，不過不影響使用，就一直沒換。”劉念武有點尷尬，解釋道。

陳軍笑著表示理解，還說自己家的鎖也有這些小毛病。

剛一打開門，一股濃厚的檀香味兒飄出，進門不遠處，擺著一個神龕，上面供奉著一尊慈眉善目的佛陀。

神龕前的香爐插滿了密密麻麻的香頭，蒲團上有兩道深深的跪痕，顯然是一日三供奉，功課虔誠到了極點。

“這是哪尊菩薩？”青楓疑惑地問道，佛像左手持一顆巨大的寶珠，右手結印，坐得筆直，和印象中常見的佛陀像不太相同。

劉念武介紹道：“這是藥師佛，又作藥師如來、藥師琉璃光王如來、大醫王佛。為東方凈琉璃世界之教主，你看，左手執持無價珠，右手結三界印，身著袈裟，結跏趺坐于蓮花臺，曾發十二大愿，愿為眾生解除疾苦。”

聽他這么一講，結合老板口中體弱多病的劉小雅，參拜的目的也不言而喻。

“我不懂相關的規矩，可以上一炷香嗎？”青楓試探地問道，他想要找個借口近距離觀察一下。

“當然，只要心誠，佛祖就不會怪罪你。”劉念武對他的要求有點意外，說道：“本來我也不信這些的，我們家只有我爸是個虔誠的佛信徒，但在小雅出生后，我才明白信仰的重要性，有的時候，光靠自己，是走不出難關的。”

“香在左邊柜子里，我去給你們泡壺茶。”

劉念武走進徒有其名，很久很久沒開過火的廚房，燒了一壺水，可能是因為太久沒有客人倒訪，他翻找了好一會，也沒找到茶葉。

陳軍跑過去幫忙，趁著這點時間，青楓點燃了三炷香，跪在蒲團上，假裝參拜，實則靠近佛像仔細觀察起來。

阿彌陀佛，您大人有大量，就別在乎我這點冒犯了。夢君說，神話里的大能基本都是曾經存在過的，所以他心底也有點犯怵，在心里不斷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