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煙是被百姓們一起抬回洪河沿岸的村子里的,因為素合宮地下密室中的那些雪靈芝已經(jīng)被快馬加鞭的先一步送回了北國,瘟疫終于得到了初步的控制。而洪河沿岸這幾個原先被沖毀的村子因為是疫病的源頭所在,情況最嚴重,便一直都是清水止親自在監(jiān)督醫(yī)治的,泰煙離開的這段時間大壩已經(jīng)修繕完畢,就等著春來重新播種了,現(xiàn)在用了雪靈芝后軍民已經(jīng)都恢復了健康,情況比其余地方都要好,倒叫其余幾座城里還在等待醫(yī)藥的百姓們艷羨無比。
再說這雪靈芝不愧為千金難求的靈草,醫(yī)治的效果出奇的好,一顆便挽救了上百條性命。泰煙采了不少,不僅足夠控制南國內(nèi)的疫病,還可以余出來一些給各地作備用。而且在地下密室存放著的那些時間,草藥已經(jīng)曬干了,自運回去的時候起便是直接可以入藥的狀態(tài),這給清水止和疫病沿線的眾大夫們省去了不少麻煩。
各地的大夫們和清水止便將泰煙帶軍孤身前去北國采靈芝的事跡講給了百姓們,眾口相傳下來便將小女娃傳的神勇無比。百姓們聽到自己原來是被小公主所救,又有人記起來泰煙是皇帝祭天后不久便誕生的,便更加坐實了她天降福星的身份。各地都感念小公主,洪河沿岸的軍民們更是聽說小公主的車架會最先來自己這處視察,接了消息后便日日守著哨塔,就等著快些見到泰煙。大家都想見一見這位救了自己的小恩人,親口道一聲感謝,將家中最好的東西無償進獻給她以傳達內(nèi)心最真摯的謝意。
這便又叫京中的百姓們不服氣了,公主殿下在京城里長大,怎么說也應該是他們京城的先見到才對,怎么偏偏這會子好事都讓邊區(qū)的趕上了?嬴昊更是一邊九頭分身的忙著監(jiān)督各地疫病后修繕的事,一邊望眼欲穿的等著自己的乖女兒早些回皇城來,恨不得自己能生一對翅膀出來飛去邊關(guān)將她接回來。
泰煙到了后護送她的軍隊需要交接休整,她便順勢決定在原先的帳子里休息幾日再出發(fā),也正好幫清水止調(diào)配一些治療疫病的藥劑,好在回京的沿途分發(fā)出去。夜里小女郎想著祁司辰數(shù)月前也曾住在這營地里,便思他思得無法入睡,干脆裹了個毯子爬起身去營帳外頭透氣了。
不巧泰煙剛走出帳子,就見百里等在自己帳子外面,神色猶猶豫豫的似乎是有心事。她便悄悄繞到他背后,踮起腳來捂住了他的眼睛。少年郎扇子般濃密卷翹的睫毛掃過泰煙的掌心,小女郎忽地想起百里先前當著祁司辰的面偷自己掌心芳澤的事,遂壞上心來,猛地咬了一口百里的耳朵肉。
“姐兒,你又沒分寸的哄我!”泰煙沒敢下重口,百里卻被咬紅了耳尖。女郎放開他的眼,鼓著臉頰叉著胳膊佯裝生氣的道:“誰叫你之前偷親我的掌心,我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祁司辰這樣對我時我身上癢的不行,那我便要你也癢一癢!”
“你可知,那是因為你心里歡喜他,所以身上才會覺著癢?!卑倮镎鸬?,心里卻悄悄地泛起了酸。他向來都是這樣,永遠都把自己最真實的情緒埋在心底,不叫人一眼看出來。泰煙跟他幼時一處嬉耍,自然清楚他這里外不一的毛病,便抬起一雙亮晶晶的紫眸,湊他面上去問他:“那你心里可曾歡喜過我?”
百里聽愣了,他有些沒反應過來,待腦子回過神來,連忙羞得扭過頭去,不敢看姐兒那張臉。“外頭風大,我們進帳子好么?”百里紅著面,純情可欺的模樣叫不清楚情況的人看了還以為是公主殿下在居高臨下的欺負他。泰煙便捉住他的手腕將他扯進了自己帳子里,百里腦子發(fā)暈的被帶進去,抬頭又看見床上掀起來一角后還未整理的被褥,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大半夜的走進了姐兒的寢帳內(nèi),當下便有些不知所措的不知該如何放腳。
他跟祁司辰不同,祁司辰雖跟他一樣寡言,但是心性卻要更加男人一些,尤其是跟泰煙在一處時,更是如同清風拂過沙面一般自在隨意。雖也常有因為大意照顧不到她的地方,但是兩個人相處起來便是一副老夫老妻的模樣,一切都順水行舟,讓別人擠不進去腳。
就比如祁司辰不管何時走進泰煙的帳子里都不會感覺局促,甚至就連那日小女郎泡了蠱湯渾身濕透,需要重新擦洗身子以及換身衣裳,這種事祁司辰也做得很順手。倒不是說他不純情,只是因為他下意識的早已經(jīng)將泰煙當作了自己的夫人,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將夫人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來考慮的。這樣看下來祁司辰便有一些不易察覺的霸道在身上,只不過他的霸道不會讓其他人覺著不適,便包括百里和泰煙在內(nèi)的多數(shù)人都沒有發(fā)覺到,不過祁司辰自己倒是對自己有幾分霸道的事門清。
也正是他這份隱藏的霸道和一直擺在明面上的淡然從容,才讓心里隱隱缺失安全感的泰煙在不知不覺中選擇了靠近他。畢竟只有沉重的沙石才能穩(wěn)固住花兒搖擺在風中的根須,而大樹雖然可以提供涼蔭,但靠的太近了卻會搶走花兒的養(yǎng)分,就像百里跟泰煙兩個人,百里便是那棵剛剛長到挺拔的大樹。
而祁司辰是泰煙的,泥土的柔情只有花兒的根須可以感知,而花兒的芬芳雖然可以被其他生靈嗅賞,但它卻終歸只獨屬于泥土。大樹不同,樹只要長大了,變得強壯了,便可以為所有人提供陰涼,即使后來樹干被劈砍折掉了,殘存的樹樁依然可以生出稀疏的草芽來?;▋簳蝗f物踩踏,會被自私的掐采,大樹卻會被生靈景仰崇拜,所以泰煙和百里雖性子相近,卻注定在姻緣上無法相合。
泰煙需要祁司辰,祁司辰亦缺少不了泰煙。無法想象獨身一妖修行的祁司辰若是沒有遇到桔?;ㄈ杖找挂沟呐惆?,他是否會因為對世間逐漸感到厭倦而誤入歧途,墮入可怖的修羅之道化為屠戮四方的惡妖?可以說泰煙在不知不覺中拯救了祁司辰,祁司辰也保護著脆弱且易折的她。桔?;ㄗ屗逍眩羰菦]有花兒的清香,天生喜愛孤獨的祁司辰會丟失心性。
而百里不同,他善良溫暖,卻被迫變成孤獨之人。這便注定了此間少年郎往昔被輕視所受的暗傷,可以在日后被另一種方式彌補,甚至變成反過來給他人提供需要的存在。這一點泰煙是無法做到的,因為花兒一旦被踩折了,摘下來了,便再也起生長不來了。而大樹只要根須存活,便永遠會存有一線生機,花兒心存善念,卻跟外表一樣脆弱嬌嫩,需要一個強大的存在來穩(wěn)固根須,保護自身,才能向更多人散發(fā)芳香。
百里又跟莽撞的尉遲落衡也不同,尉遲落衡性子執(zhí)拗,似火一般滾熱,就連對青梅竹馬的喜愛都表達的直爽熱烈,甚至在祁司辰面前公然借泰煙的唇舌來挑釁他這種事都辦的出來。含蓄內(nèi)斂的百里確實做不出那種事,他永遠都會先顧及所有人的感受,將自己給排在最后。他跟尉遲落衡兩個人對比起來,于泰煙而言就似是一個炙烤得人心焦的太陽,一個讓人覺著舒適愜意的月亮。
眼下小女郎見百里在原地局促得兩只腳跟個水洼里的雨珠般跳來跳去,便直接將他拉至床上坐下了。她也沒轍,因為白日里拒絕了軍民們特意為她備好的那處華眼住處,而原先這個帳子她走之后便空置了,也沒人敢搬進來,現(xiàn)有的一點寢具物什都是士兵們臨時湊出來的,整個帳子里除了床之外實在沒別的可以落坐。泰煙倒也不是嬌氣蠻橫,只是覺著疫情剛剛恢復一些,洪河沿岸百廢待興,自己雖只住幾日,但撇下大家一個人住進舒服的大房子里享受,顯然不合適。況且她自身也挺想念之前住過的這個帳子,畢竟祁司辰曾經(jīng)進來過這里,而原來祁司辰住的那個帳子,一個是位置太偏了,不甚安全,另一個她堂堂一國公主,直接說要去住一個男兒住過的帳子,顯然也不大合適。
百里便被泰煙摁坐在床上,他感受著姐兒睡過的被褥,上面尚存一些溫度。少年郎不由得伸出手去想要捉住那些溫存,卻見泰煙叉著個腰俯下身子來盯著他,百里被盯得心里頭打鼓,他心虛的收回了手,卻聽煙兒把方才在帳子外頭說的問題又重新提了一遍道:“百里,你心里頭可曾歡喜過我?”
小姑娘問得既認真又直爽,百里再不好羞著偏開頭回避,但也不想就這樣暴露自己心里對她的情意。他緊張的擦了擦手心的汗,然后抬起那雙碧綠的眸子來認真道:“姐兒,我就要走了?!?
“什么意思?你才剛回來,就要去哪里?”泰煙聽得有些愣,她連忙追問。百里再次伸出手去小心翼翼撫摸著身后的被褥,他感受著她方才所睡過的地方留下的溫度,小聲回她:“我要去尋我的母親,在北國宮中呆的那一夜,祁司辰來尋過我了。姐兒,你瞧!”
百里說著從胸口翻出一枚橘紅色的方條狀玉佩,玉佩下方用白玉雕成的蓮花串著一個翠綠色的穗子。他將玉佩遞給泰煙,泰煙接過來細細一看,發(fā)現(xiàn)紅玉被鏤空著雕成了兩條戲水的肥鯉魚環(huán)繞而上的模樣,便忽地想起來這東西她曾在祁司辰的寢宮里看見過,祁司辰當時跟自己解釋這東西是最初他跟那個真正的北國四皇子交換載物時那皇子襁褓中帶著的東西。
泰煙震驚的捏著玉佩,她這幾日一直憂思著要跟祁司辰分開的事,倒是把真正的北國四皇子一事給忘了,她看著一副從容相的百里,小心的問他道:“你…都知道了嗎?那為何還選擇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