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煙不知曉他要做什么,只乖乖的抱著身側(cè)的樹干站穩(wěn),一張沾了些許泥垢但還是挺白凈的小臉仰起來好奇的瞧著祁司辰:只瞧著他抬手挑樹上細細的枝條拽了一根約莫四尺長的,然后便是拿著那一大捧牽牛花在枝條上下兩只手不住的翻騰,左擰兩下,右再繞幾下,就跟那九天上能織會繡的織仙兒似的。
興許是實在有趣的緊,一向冷清的月影竟從婆娑的樹葉子間鉆著那縫隙也探下個腦袋來瞧,少年那雙深潭般的琥珀色眸子安靜的垂著,一眼專注在手上的活計里。淡淡的穹色月光透著枝葉兒打在他只綁了個流云粗綢帶的烏黑頂發(fā)上,襯得小兒郎那張已略顯鋒芒的臉龐煞是有幾分俊朗,泰煙卻無暇欣賞這些,心思全被眼前這人手中的活計給牢牢吸住。不肖多大會兒,一頂好看的藍色喇叭花冠便在祁司辰的手中生了出來。
泰煙只覺得神奇,祁司辰將花冠給她小心翼翼的穿過辮子別在已經(jīng)散了一半的發(fā)髻上,泰煙嗅著頭上的牽牛花香,一雙紫色的眼睛因著開心亮堂堂的瞧著祁司辰,直瞧得祁司辰心里犯暈乎。
“原來,你還會這活計呀?回頭也教教本宮!現(xiàn)下這時節(jié)正值孟夏,宮里的丁香差不多全開了,碧荷那丫頭喜歡,本宮給碧荷也編一個,省得她因著討不到好處總念叨!”
一時間開心,泰煙竟忘了眼下自個兒是被立在一根樹杈子上,竟原地撈起身上那件內(nèi)袍的白色擺子想轉(zhuǎn)個圈兒,誰料一個圈兒還沒轉(zhuǎn)了半個,她因著沒了鞋子,腳底下一滑就朝樹下摔,嚇得她兩只手亂撲騰。
“祁哥哥,快,快快幫幫本宮!”
她嚇得花容失色,祁司辰急忙伸出胳膊飛也似的一撈,一張長滿老繭的手就抓住了這個調(diào)皮的人兒把她捉回樹杈子上,為了避免她再跟個猴子似的亂蹦弄得自個兒跌下去,祁司辰干脆直接用身子堵住了她,泰煙背靠著樹干,她個子小,只好抬眼瞧著高出自己半個腦袋的祁司辰。
她貴為公主,從小哪有人敢這樣對待她,在她面前向來都是要么拘著禮要么或跪著或捧著或匍匐著,眼下這當(dāng)泰煙被祁司辰堵著,心里好不痛快,只一擰眉暗道他這等怪人甚是無禮。祁司辰卻全然沒有發(fā)覺,傲得把頭一揚道:“這有什么難的,我在山里住慣了,這些小把戲都是信手拈來。回頭抽個空當(dāng),我教與你便是了,我那院兒里正好有一樹杏花開了,好聞的緊。”
“山里?你們北境那地方山很多嗎?”
泰煙迷惑的眨巴眨巴眼睛:他不是皇子么?難不成自小被放養(yǎng)丟盡了山里?所以才養(yǎng)得一身怪癖?這樣想著,泰煙心里那點忿忿沒了,倒是多出了一絲憐惜。
“……”
意識到自己失言的祁司辰眸子里的光瞬間暗了下去,他總是忘記眼前這朵花兒和自己不同,他是帶著記憶來到這人間的,缺失的也只是大半的妖力而已。這朵花兒卻不是,它來這一趟人間,相當(dāng)于地府那頭飲了孟婆湯轉(zhuǎn)世,現(xiàn)在自己于她而言,同一個陌路人無二。
祁司辰難過的垂下眼眸,不想自己突然轉(zhuǎn)壞的心情影響到眼前好不容易哄開心的小姑娘,他便又將她打橫抱起,在樹頭一躥三丈遠繼續(xù)回皇宮去:”天色屬實不早了,泰煙你該歇息了,否則不老實睡好,明天起來要變丑嬤嬤咯。”
“哼!就算是丑嬤嬤也有人要本宮!”泰煙見他故意岔掉話題還拿自己打趣氣得小臂一叉便偏過頭去,風(fēng)撫過二人的臉,揚起兩個小兒柔軟的青絲,兩縷青絲在風(fēng)中糾纏著,像是兩道從畫卷里特意跑出來逐風(fēng)的墨彩。泰煙看了看身下慢慢近來又忽地遠去的樹梢,又仰頭瞧向祁司辰:”你原來是會些本事的么?”
祁司辰點了點頭:“跟著父王練出來的罷了。”
泰煙不滿的怒了努嘴:“早知道就不弄那么麻煩,直接讓你帶本宮出宮了,還省了碰著那唬人的侍衛(wèi)。”
“我身上穿著軟甲,還配著武器,懷里不曉得哪處便會硌著你,你又身子細嫩,時間一久哪里受得住,還是坐馬車來的舒坦。”少年回話間腳尖一點便再次向另一棵樹梢躥去,遠遠看去他的體態(tài)似一陣風(fēng)般輕盈。
兩人一玄一凈的衣袍跟著泰煙頭頂牽牛冠上掉出的花瓣和身上的好些衣帶發(fā)帶子被風(fēng)輕輕扯著向后拽去,此刻若有旁人在底下駐足看了,定會覺著這兩人是那云間下凡來的仙童。
好大一會后,祁司辰終于抱著泰煙回到了皇宮,他將泰煙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姆旁诔鲈茖m的翠色的琉璃屋瓦頂上。泰煙見他一路又是在樹梢上躥又是同自己說話的,趕這大半天的路竟是連氣兒都不帶大喘,只是身子暗暗的出了一層薄汗,不禁在心頭感嘆會些功夫的人體格子就是不一樣。
她哪里知曉這要是換了尋常習(xí)武的,且不說就不能同祁司辰這般身子輕盈的在樹梢上一躍三丈遠,光是這一路還順便同她講話解悶都會去掉半條命。說到底祁司辰不是凡人,周身雖沒了大半妖力可原來的輕盈靈活可還半點沒丟。
“你不把本宮放到庭院里,丟在這地方干杵著吹風(fēng)么?”泰煙不明白的扶了扶頭上被吹得有些歪掉的花環(huán),祁司辰指著玄墨色的夜空,輕聲道:“你瞧!”
夜里的星星如同散落的珍珠般跌在頭頂上,泰煙跟著祁司辰所指的抬起頭,眼里瞬間亮堂堂的有了精神:“哇!成天白日里閑來便悶在各宮大小娘親的屋子里頭溜達,日暮便歇息,父皇不準本宮夜里瞎鬧騰,本宮向來睡得便早。都不知曉原來皇城的天竟是這樣好看,一抬眸竟有這般會唬人的景。“
“你…這人怎的盡是瞎說,哪里就唬人了?明明是這般好看!”祁司辰這個毛頭青聽不懂泰煙話里的意思,愣頭愣腦的撞了這么一句。
噗嗤——
泰煙見他這怪人竟是這般的憨傻,不由的掩著嘴笑出聲:“本宮道你是個聰明的,不料想你這癡兒竟是聽不明白本宮話里的意思。”
“你也瞧來!”
說著,泰煙抬起小小的手亦指向頭頂繁密的星空:“它是這般的醉人,可比小娘親們送來的那些個珠玉頭面有趣得緊,唬得本宮現(xiàn)下明兒個夜了還想來瞧,這可不就是會唬人么?”
“這,噗哈哈——”
后知后覺的祁司辰尷尬的紅著面頰笑了,他原本英氣中甚是帶了幾分冷冽的面容經(jīng)這么一笑居然有了親和的意味,還煞是好看,看得泰煙一時間癡癡的呆住。
“咳咳,那個,時辰真的不早了,泰煙你該歇了。”
發(fā)現(xiàn)泰煙盯著自己瞧的祁司辰有幾分不自在的更刷紅了一層臉,他也不待泰煙反應(yīng),伸手便攬住小姑娘的后背,再次打橫抱著將她帶到院子里。誰料想兩人剛站住腳,一聲嘹亮的喝頌聲就從宮門口傳進來:“皇上駕到——!”
“快,你快躲回屋頂上去!父皇這里本宮來攔著,你趕緊順著屋頂回北院去!”泰煙慌得推搡祁司辰,領(lǐng)頭的公公剛進到院子里,只覺得一陣黑風(fēng)吹了過去,公公在心里直犯嘀咕:奇了,今兒個夜里也沒刮大風(fēng)啊?
“煙兒真是好興致,這大半夜的不睡覺,連鞋子都不穿就跑來庭院里編花頭冠玩兒!”嬴昊坐在龍輦上,他用胳膊懶懶的在扶手上撐著腦袋,又面無表情的抬起眼瞧著只穿了足袋和里袍,臉上還沾著污泥的泰煙。
糟糕!父皇來的太急忘記把這花冠給弄下來了!
泰煙后知后覺的去扯頭上的花冠,這才發(fā)現(xiàn)祁司辰給她用辮子編在了發(fā)髻上,徒手根本不好扯下來,痛的在鼻眼里倒抽了一口氣。
“回父皇的話,煙兒……煙兒就是睡不著,又瞧這花好看,來了興致想在頭上戴一戴,父皇莫惱,煙兒這就摘了回寢殿歇息去。”
這怪人,給我戴的這么緊干嘛?
越急越扯不動花頭冠的泰煙在心里懊惱的排誹著祁司辰,李公公見狀連忙很有眼色的上前搭了把手幫泰煙拆辮子,順便還不忘絮叨她:“殿下若是想要這東西讓碧荷去給老奴說一聲就行了,哪還用得著您親自動手?宮里巧娘多得是,您這身子金貴的很,萬一傷著了可怎么辦?”
“本宮,就是想自己試試……“
泰煙偷偷撇了一眼不怒自威的嬴昊,沒有底氣的搪塞了一句。
“朕倒是不知道煙兒原來還有這等手藝,煙兒愚笨,怕是做不出如此精致的玩意,你說是吧,北國的小皇子?”
咻——,嬴昊眼睛向上一挑,指尖的那枚碧璽戒指便直直的沖趴在屋頂上的祁司辰射了過去,祁司辰不好再躲,只能捂著被射中的額頭跳了下來。
他雙手捧著碧璽,跪在地上給嬴昊叩首:“北國四皇子祁司辰,叩見南朝皇帝陛下!”
“嗯,還算懂禮數(shù)。想來皇子這也是同朕頭一回相見,為何要拐帶朕的心肝出宮啊?”
“回父……“泰煙正準備說些什么,卻被祁司辰搶著劫去了話頭:“回陛下的話,是臣連日來都被關(guān)在那籠中心覺煩悶,方才躲出來擄了公主陪臣同去散散心解悶,請陛下責(zé)罰臣一人便好。”
祁司辰跪在地上,一張小臉擺出的神情倒是倔強的緊。嬴昊又哪里看不透兩個小孩子的把戲,他自己那個心善又對人不設(shè)防的女兒他比誰都了解,只是他摸不準女兒帶著這個異國皇子大半夜的是干嘛去。
他下輦,一臉溫和相的扶起祁司辰:“你本不是南國子民,朕也不好罰你。既來了我南國,就不必整日縮在那籠中,朕允你自行走動。只不過……”
嬴昊陰涔涔的瞧了祁司辰一眼,只把祁司辰這個閱妖無數(shù)的也瞧得心里發(fā)顫。“下次,不準再不經(jīng)通報就私自帶公主出宮,這幾日,就先罰你閉門思過吧!”
“謝父皇!”
“多謝陛下!”
泰煙一聽父皇不僅不罰反而還幫祁司辰解了被整日鎖在籠中的困,開心的心里頭跟裝了個一直蹦的雀兒似的。她本想趁這個機會再問問父皇流民的事,奈何眼下卻不是個好時機,只能暫且先作罷。于是兩個小娃娃齊聲朝嬴昊道過謝,便各自回宮去了。嬴昊也起駕朝自己宮里回去。
不想龍輦剛剛出了出云宮的大門,嬴昊便叫停了抬轎的太監(jiān),他盯著往北院去的祁司辰,手微微一抬,一名穿著夜行衣的侍衛(wèi)便從出云宮的屋頂上跳了下來,嬴昊冷聲問道:“公主今天去了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