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聲

（詩韻）

（1887）

智利圣地亞哥

一

在這豪華的書中人們注意到

精彩的詩韻：

拜占庭的馬賽克，精細而又

別致的琺瑯；

精美的寶盒裝滿優雅的首飾，

光輝的思想；

詞與詞連結在一起，宛似

高貴的項鏈；

一個個形象在節奏中構成

美麗的鑲嵌；

一行行詩句像一條條金線，

東方的珍珠

在那里發出

彩虹的震顫。

看啊！在千萬條金絲上

你們會看到尖尖的發簪；

而血紅色

閃爍在

寶石的各個側面。

二

愛人啊，黑夜已來臨，

搖曳的枝條在敘說

干枯的落葉

和凋零的花朵。

張開你仙女的雙唇，

用你繆斯的語言告訴我：

過去的幸會中

那甜蜜的故事可還記得？

我還記得！

秀發烏黑的姑娘

滿懷著愛與愁

在幽會中顫抖。

秋天的氣息

洋溢在晚風中，

風兒使鳥巢顫動

雌鳩啼個不停。

在熱烈的渴望

和深切的愛撫中，

小伙子感受到

痛徹心底的激情。

她在哭泣，他在詛咒，

兩張嘴卻在合攏……

這時風在飛翔，

方向在漂泊；

顫動的枝條垂下頭顱

似乎在低聲地說著

干枯的落葉

和凋零的花朵。

三

熾熱的黃昏，太陽沉入

傍晚的霞光，

金色塵埃的光暈籠罩著

紅潤的臉龐。

以至小船劃呀，劃呀，

在海面上，

相愛的情侶向著夢境

展翅飛翔。

沐浴著化作無數金線的夕陽，

乘著風浪，

被浸濕的船槳，宛似

黃金被磨光。

在輕盈美妙的小船上，

劃呀，劃呀，

相愛的情侶向著夢境

展翅飛翔。

他們的結局如何？無從知曉。

只記得蒼白的黃昏過后，

天空一片昏暗，而大海

涌起波瀾。

四

姑娘留在海灘。

起錨！開船！

海員淺吟低唱。

太陽沉入洶涌的海面。

再見啊！再見！

她向著波浪啼哭，多么孤單，

看著飛速行駛的航船。

她還在揮舞頭巾向我示意，

從所在的巖石上面。

再見啊！再見！

美麗的姑娘身穿黑色的衣衫。

一聲聲永別多么凄慘！

滿頭秀發已經散亂。雙眸

閃爍著愛與淚的光焰。

再見啊！再見！

五

一天夜晚

我做了個夢……

暗淡的月亮，

黑色的天空，

我置身于

凄涼的墳塋，

旁邊的陰影

悄然無聲。

裹尸的破布

半遮半掩，

一具具骷髏

已經枯干，

他們對于

我的參觀，

十分高興

情緒盎然。

他們調查了

那段時間

所發生的

一個個事件；

軍隊的操練，

大會的講演，

交易所里

各種機關，

將這一切

都作為笑談。

我驚奇地發現

他們都喜歡

我或生情欲

或起疑團

寫給情人的

那些詩篇。

他們告訴我

已然盡知

那一次一次

親吻的故事！……

他們都在

將我戲弄

用各種姿態

和各種表情。

他們的大笑

異乎尋常，

連他們的骨骼

都發出了聲響。

他們緊接著

紛紛言講

死人墓里

冬夜的凄涼。

我要與他們

告別而去。

他們的致意

無可挑剔！

我來到田野

舉目觀望，

黑色的天空，

暗淡的月亮。

醫生講話

志得意滿：

這種夢幻

好找根源：

源在你的神經，

根在你的心田。

六

有一棵碧綠的月桂。

一群鳥兒在它的枝頭酣睡，

它們毫無動靜。

太陽的吻沒有將它們驚醒。

有一棵碧綠的月桂。

憂傷的微風將它的枝頭動搖。

上面有一把豎琴，

誰也沒有將它拿掉。

誰能迎著上天之風，

在它神圣的影響下，

將在鮮花盛開的樹上

酣睡的詩韻喚醒！

當狂熱在血液中燃燒，

精神在光明中飄蕩，

宛如“一支巨大而又奇異的歌”

在貝克爾的詩琴上發出聲響！

七

在春天的日子里我來到

那間可憐的草房。

祖母在捻線

姑娘在傷心地歌唱。

“好心的老人家，好心的老人家，

姑娘可真漂亮，

我發誓從今天起就愛她，

用我詩人的全部渴望！”

祖母看看姑娘，

姑娘報以微笑的臉龐。

外面，小鳥飛翔

在盛開的玫瑰上。

當灰色的秋天降臨

我來到那間草房。

聽見哭泣的聲音，

只見到祖母一人。

“好心的老人家，好心的老人家！”

她看了看我，卻沒有回答。

當我看到她顫抖的雙手，

看到她白色的起皺的發網，

看到她黑色的喪服，

我心里感到冰涼。

外面，游蕩的風

卷著干枯的落葉飄零。

八

我愿為你雕琢一種

詩韻

精美而又甜潤

宛似金黃的雛菊

或覆蓋著彩虹的

寶石，

像一盞佛羅倫薩的酒杯

或一枚東方的首飾。

我愿能獻給你一種

詩韻

宛似左拜德16的項鏈，

它的珍珠產于霍爾木茲17，

像玫瑰一樣飄香，

像露珠

閃爍在初綻花朵

美麗的花瓣上。

初綻的花瓣上。

我愿能獻給你一種

詩韻

它將我深深的創傷

所引起的辛酸

鑲嵌在連接

晶瑩詩句的金線上。

我愿能獻給你一種

詩韻

但愿你不要嘲笑

或冷若冰霜，

而是以平淡的歡樂

將它觀賞，

但愿讀過之后……

你會仔細地思反復地想。

九

你潔白的頭巾

有一個暗號，

我的女主人啊，這紅色的象征

并不是你的姓名。

這精細的織物

在你的指間瑟瑟作響。

我笑著對你說：

“鮮血在白色上閃光！……”

你的臉色蒼白，

這令我誠惶誠恐……

你看什么？難道你熟悉

奧賽羅的笑聲？

一○

你的眼睛，一種神秘；

你的嘴唇，一個謎語。

我注視著你的目光，

便陶醉在你的微笑里。

一一

愛人啊，我向你

吐露一個

最令我痛苦的秘密。

心中無論是憤怒或憂郁

它都會一下子

使我的雙眉鎖在一起。

不是像啞巴一樣沉默

就是像傻子一樣胡言亂語，

將嘲諷、狂笑

和辱罵攪在一起。

人們在看我？我出言猖狂。

人們在說我？我怒火萬丈。

半似夢游半瘋癲，

用我的短繩去捆綁。

成千著了魔的詩句

在句式和韻律方面

模仿著死人恐怖的音樂

沿著頭腦的四壁

狂熱地舞蹈，

將韻腳反復推敲！

黑色日子里傷心的繆斯，

蒼白的詩神，

經常教我用滴血的詞匯

構成詩的段落，

為了同時跳出

它們在怎樣傾軋、爭奪！

我就是這樣。還能做什么？

無非是病態的夢中胡說！

難道你不想知道

其中的奧秘？

一尊肉體的雕像

用親吻毒害了我的生命。

她有著你漂亮的紅嘴唇，

她有著你美麗的大眼睛……

一二

難道說沒有精靈？荒唐！

我親眼所見：它閃著光芒……

（從你的秋波里露出，

每當你將我張望。）

難道說沒有天堂？撒謊！

你想看看嗎？就在這里。

（俊秀的姑娘，

露出你無雙的臉龐，

沐浴著春天的太陽

那金色的光芒。）

難道說沒有上帝？褻瀆神明！

我曾經注視上帝……

（當我們的靈魂

將貞潔而又

純潔的愛情的第一個吻

奉獻給我們的婚禮。）

難道說沒有地獄？有的……

（親愛的，莫把口開，

無論多么不幸，

你我對此都很明白。）

一三

——那是高峰。你在看啥？

——一顆星星。

——你愛我嗎？——愛你。

——咱們上去嗎？——一起攀登！

——你看見了什么？

——蒼白而又轉瞬即逝的曙光。

——你感到了什么？——渴求。

——那就是希望。

——生命的氣魄！

太陽的烈火！

耀眼的光明！

那就是愛情！

——什么在你面前？

——可怕的深淵。

——你在顫抖？——我心慌意亂……

——那就是對愛的背叛！

你不要顫抖也不要心慌：

頭頂神圣湛藍的上蒼，

戀愛的人沒有深淵，

因為他有光明的翅膀。

一四

夢中藍色的鳥

在我的前額上飛行；

我的心里有春天，

我的腦海里有黎明。

我愛光明、斑鳩的嘴、

玫瑰和倒掛金鐘，

貞女的櫻唇

和蒼鷺的長頸。

我的上帝啊！

我知道她對我一片癡情……

悲哀的黑夜

墜落在我的心底；

為了傾瀉我的淚水

我將它深深的懷抱尋覓。

我知道靈魂中會有深淵，

頭腦中會有風暴，

神秘的皺褶

會爬上我蒼白的前額。

我的上帝啊！

我知道她在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