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星期的使女生活
在西安旅館里住了一個多星期之后,因為我的執拗,我寧肯住秘密房子,于是我搬到一個外國人的家里了。同來的×君在×[2]的決定之下又回上海去了。
這家有三個外國人,兩個男的,一個女的,他們都不會說中國話。我的生活是寂寞的。幸好×替我找了一個同伴來,她也是預備到陜北去的。我們總算能相處,我做了她的姐姐。外國人對我們很好,我勉強說一些不合文法的英文同他們談天,而且我計劃著寫文章。可是那位有夫人的外國人生病了,他們要到上海去,并且真的就走了。以前這家燒飯是那個外國女人擔任的,她一走就輪到我和新結識的妹妹兩人了。我要說明,這屋子里是不能隨便用仆人的,屋主人的面子也得闊氣一點才成。于是我們忙著買菜(小妹妹一人擔任,因為我不能隨便出門),忙著生火,忙著燒咖啡,弄菜。我一天幾次捧著杯盤碗盞到廚房,又從廚房到飯廳。這個外國人養著一條大狗,名字叫希特勒;還養著二十來只雞。喂雞喂狗的事也是我做(主要的事是小妹妹做,我是聽她分配的)。我圍一條圍裙,真象一個使女。
這三個星期也是非常快樂的。我雖不能出去,但有報紙可讀(我曾在不準我看報的地方住過),妹妹也常帶些外面的消息給我。雖要我做一些燒飯洗衣的事,但是自愿的,倒覺得有趣。白天外國人在外邊應酬生意,我們在后邊屋里談天,看小說。一到晚上,大門關了之后,我們便熱鬧了。我和妹妹都在餐廳里玩,電燈很亮。我們吃晚飯,聽無線電;我們談著張學良,談著在洛陽的蔣介石,談著甘肅去的紅軍。外國人也和我們講西班牙的戰爭,他用極簡單的文字和我談話,我們還能領悟。我們談歌德、雪萊、繆塞,談德國、法國的人情風俗。我以為外國人不論干什么行業,大都有一些文學修養,不會讓人笑話他們連托爾斯泰也不知道。
“希特勒”因我喂它,對我很有好感,它跑到我屋子里,但我不準它把鼻子靠近來,它遠遠望著我。我一人坐在飯廳的沙發上或是屋外石階上看書的時候,我覺得它的眼睛好象格外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