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齣 疑讖[193]

（外扮郭子儀將巾、佩劍上）“壯懷磊落有誰知，一劍防身且自隨。整頓乾坤濟時了，那回方表是男兒。”自家姓郭名子儀，本貫華州鄭縣人氏。學成韜略，腹滿經綸。要思量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干一樁定國安邦的事業。今以武舉出身，到京謁選[194]。正值楊國忠竊弄威權，安祿山濫膺寵眷。把一個朝綱，看看弄得不成模樣了。似俺郭子儀，未得一官半職，不知何時，才得替朝廷出力也呵！

【商調】【集賢賓】論男兒壯懷須自吐，肯空向杞天呼[195]？笑他每似堂間處燕[196]，有誰曾屋上瞻烏[197]！不隄防柙虎樊熊，任縱橫社鼠城狐[198]。幾回家聽雞鳴起身獨夜舞[199]。想古來多少乘除[200]，顯得個勛名垂宇宙，不爭便姓字老樵漁！且到長安市上，買醉一回。（行科）

【逍遙樂】向天街徐步，暫遣牢騷，聊寬逆旅。俺則見來往紛如，鬧昏昏似醉漢難扶，那里有獨醒行吟楚大夫[201]！俺郭子儀呵，待覓個同心伴侶，悵釣魚人去，射虎人遙，屠狗人無[202]。

（下）（丑扮酒保上）“我家酒鋪十分高，罰誓無賒掛酒標。只要有錢憑你飲，無錢滴水也難消。”小子是這長安市上，新豐館大酒樓，一個小二哥的便是。俺這酒樓，在東、西兩市中間，往來十分熱鬧。凡是京城內外，王孫公子，官員市戶，軍民百姓，沒一個不到俺樓上來吃三杯。也有吃寡酒的，吃案酒的[203]，買酒去的，包酒來的，打發個不了。道猶未了，又一個吃酒的來也。（外行上）

【上京馬】遙望見綠楊斜靠畫樓隅，滴溜溜一片青簾風外舞[204]，怎得個燕市酒人來共沽[205]！（喚科）酒家有么？（丑迎科）客官，請樓上坐。（外作上樓科）是好一座酒樓也。敞軒窗日朗風疏。見四周遭粉壁上都畫著醉仙圖。

（丑）客官自飲，還是待客？（外）獨飲三杯，有好酒呵取來。（丑）有好酒。（取酒上科）酒在此。（內叫科）小二哥，這里來。（丑應忙下）（外飲酒科）

【梧葉兒】俺非是愛酒的閑陶令[206]，也不學使酒的莽灌夫[207]，一謎價痛飲興豪粗。撐著這醒眼兒誰偢倸？問醉鄉深可容得吾？聽街市恁喳呼，偏冷落高陽酒徒[208]。

（作起看科）（老旦扮內監，副凈、末、凈扮官，各吉服，雜捧金幣、牽羊擔酒隨行上，繞場下）（丑捧酒上）客官，熱酒在此。（外）酒保，我問你咱[209]，這樓前那些官員，是往何處去來？（丑）客官，你一面吃酒，我一面告訴你波。只為國舅楊丞相，并韓國、虢國、秦國三位夫人，萬歲爺各賜造新第。在這宣陽里中，四家府門相連[210]，俱照大內一般造法。這一家造來，要勝似那一家的；那一家造來，又要賽過這一家的。若見那家造得華麗，這家便拆毀了，重新再造。定要與那家一樣，方才住手。一座廳堂，足費上千萬貫錢鈔。今日完工，因此合朝大小官員，都備了羊酒禮物，前往各家稱賀，打從這里過去。（外驚科）哦，有這等事！（丑）待我再去看熱酒來波。（下）（外嘆科）呀，外戚寵盛，到這個地位[211]，如何是了也！

【醋葫蘆】怪私家恁僭竊[212]，競豪奢夸土木。一班兒公卿甘作折腰趨[213]，爭向權門如市附[214]。再沒有一個人呵，把輿情向九重分訴[215]。可知他朱甍碧瓦總是血膏涂！

（起科）心中一時忿懣，不覺酒涌上來，且向四壁閑看一回。（作看科）這壁廂細字數行，有人題的詩句。我試覷波。（作看念科）“燕市人皆去，函關馬不歸。若逢山下鬼，環上系羅衣。”呀，這詩是好奇怪也！

【幺篇】[216]我這里停睛一直看，從頭兒逐句讀。細端詳詩意少禎符[217]。且看是什么人題的？（又看念科）李遐周題[218]。（作想科）李遐周，這名字好生識熟！哦，是了，我聞得有個術士李遐周，能知過去未來，必定就是他了。多則是就里難言藏讖語[219]，猜詩謎杜家何處[220]？早難道醉來墻上信筆亂鴉涂[221]！

（內作喧鬧科）（外喚科）酒保那里？（丑上）客官，做甚么？（外）樓下為何又這般喧鬧？（丑）客官，你靠著這窗兒，往下看去就是。（外看科）（凈王服、騎馬，頭踏職事前導引上[222]，繞場行下科）（外）那是何人？（丑笑指科）客官，你不見他那個大肚皮么？這人姓安名祿山。萬歲爺十分寵愛他，把御座的金雞步障，都賜與他坐過[223]，今日又封他做東平郡王。方才謝恩出朝，賜歸東華門外新第[224]，打從這里經過。（外驚怒科）呀，這、這就是安祿山么？有何功勞，遽封王爵？唉，我看這廝面有反相，亂天下者，必此人也！

【金菊香】見了這野心雜種牧羊的奴[225]，料蜂目豺聲定是狡徒。怎把個野狼引來屋里居？怕不將題壁詩符？更和那私門貴戚一例逞妖狐。

（丑）客官，為甚事這般著惱來？（外）

【柳葉兒】哎，不由人冷嗖嗖沖冠發豎，熱烘烘氣夯胸脯[226]，咭把腰間寶劍頻頻覷。（丑）客官，請息怒，再與我消一壺波。（外）呀，便教俺傾千盞，飲盡了百壺，怎把這重沉沉一個愁擔兒消除！

（作起身科）不吃酒了，收了這酒錢去者。（丑作收科）別人來“三杯和萬事”，這客官“一氣惹千愁”。（下）（外作下樓、轉行科）我且回到寓中去波。

【浪來里】見著那一樁樁傷心的時事[227]，湊著那一句句感時的詩讖伏，怕天心人意兩難摸，好教俺費沉吟、趷地將眉對蹙[228]。看滿地斜陽欲暮，到蕭條客館兀自意躊躕。

（作到寓進坐科）（副凈扮家將上）（見科）稟爺，朝報到來。（外看科）“兵部一本：為除授官員事。奉圣旨，郭子儀授為天德軍使。欽此。”原來旨意已下，索早收拾行李，即日上任去者。（副凈應科）（外）俺郭子儀雖則官卑職小，便可從此報效朝廷也呵！

【高過隨調煞】赤緊似尺水中展鬣鱗，枳棘中拂毛羽[229]。且喜奮云霄有分上天衢，直待的把乾坤重整頓，將百千秋第一等勛業圖。縱有妖氛孽蠱[230]，少不得肩擔日月[231]，手把大唐扶。

馬蹄空踏幾年塵，胡宿 長是豪家據要津[232]。司空圖

卑散自應霄漢隔[233]，王建不知憂國是何人？呂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