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你帶著我的意識出去，從外部恢復我與軀體的連接。”余宵決定賭一把。

“具體該怎么做？”白影不是很能理解這種抽象的說法，但這并不妨礙她按步驟執行。

“首先我需要你強行斷開神經同步，而不是正常退出。”余宵一步步開始解釋，“這樣我們之間的神經同步就會出現短暫殘留，而我的意識也能借此機會停留在交互器的緩存區中，但只有十秒。”

“十秒……是從強行斷開就開始計算嗎？”白影意識到了這里面的風險性。

“對，從你斷開的那一瞬間就開始算。”

強行斷開神經同步通常會對駕駛員的腦部神經造成巨大的沖擊，輕則出現頭暈，嘔吐或短暫耳鳴，重則有可能昏迷，休克或海馬體受損。

“如果超時了會怎么樣？”白影隱約察覺到這十秒背后的危險。

“我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白影捏緊了拳頭。

“這十秒我要做什么？”

“找到任意能夠連接到基地主控系統的接口，把交互器插上去。”

“然后呢？”

“等我重新連接到軀體就好。”余宵盡量把這個過程說得聽起來很輕松。

“你相信我嗎？”白影知道余宵這是把命交在了她手上。

“不然我也不會提出這個方案。”

“那你準備好了嗎？”白影對著余宵淺然一笑。

“好了。”余宵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精神放松些。

“三，二，一。

“開始！”

話音剛落，白影和余宵就雙雙消失在了白色的空間中

嘟！嘟！嘟！

熟悉的警報聲又一次在白影耳邊響起，她的意識回到了身體之中。

但白影的應激反應比她想的還要夸張。

她感覺自己的腦袋里仿佛正有個攪拌機在不停攪動她的腦髓！

在強烈的眩暈和頭痛之下，白影勉強拔下了位于頭盔背面的交互器，強撐著身體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她已經浪費了三秒時間！

“你在干什么！問題解決了沒有？”

白影隱約能聽見克里斯博士質問自己，但她根本沒空搭理對方。

現在哪怕是呼吸都讓她感到惡心，更別提張口說話了。

智能終端的插口距離她不過一步之遙，可就是這一步，卻讓白影覺得宛若天涯。

她還剩四秒！

可白影才剛剛抬起左腳，身體便失去了平衡，向著前方倒去！

就在這時，那位囑咐過她的技術人員沖了上來，抗住了白影即將摔倒的身體！

兩秒！

白影用盡了全身力氣，將交互器插進了接口之中！

做完這最后一個動作，白影便徹底暈了過去。

……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燈光越來越暗，警報聲仍在高墻內回響，宛如一只盤旋在眾人頭上的送終鳥。

夜空之下，整個玄色蒼穹就像是一團逐漸熄滅的火苗，越來越微弱的光與熱不斷融入冰冷的夜色中消失殆盡。

“為什么刑天還在汲取能源！”克里斯博士第一個打破了指揮室內壓抑的沉默，他惡狠狠地瞪著躺在椅子上昏迷不醒的白影，“她到底在搞什么鬼！先是強行斷開神經同步，然后就一句話不說把交互器插在接口上！”

“再等等。”

陳將軍制止了克里斯博士的情緒發泄，他只是靜靜看向墻上的時鐘——還有最后兩分鐘，整個基地就會徹底陷入黑暗。

“刑天……”還處在昏迷中的白影，喃喃地念出了刑天的名字。

……

余宵早在幾分鐘前就已經成功恢復了感知鏈接。

但這僅僅是另一個噩夢的開始。

他現在明白為什么機魂保護機制到底是干什么的了——當他與刑天重新合二為一的瞬間，他的意識就出現了感知偏差。

一個沒有腦袋和四肢的人類意識該以什么方式活著？

他還會思考嗎？

會有知覺嗎？

原本這些都不在余宵的思考范圍之內，因為他已經是一個沒有肉體的電子幽靈了。

但命運就是這么無常，哪怕他已經成為了一團數據，在意識深處，余宵還是深深堅信自己仍然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所以他才會在意識空間中具備人類才會有的感知：視覺，聽覺，痛覺等。

如果他想，他可以在那片空間中化身為任何東西，一只鳥，一棵樹，甚至可以是一個數千米高的刑天。

但余宵還是無意識地變成了他上輩子的模樣，而他的潛意識也模擬出了所有人類的知覺和神經反應。

正是這種堅定的自我認知，導致余宵在接管刑天之后立刻陷入了感知偏差，變成了一團毫無邏輯可言的亂碼！

余宵再一次陷入了“追小兔”之中。

此時的他已經化成了無數四散的碎片，而每一塊碎片卻又各自具備獨立的人格和思維，如同無數個在溺水中掙扎的遇難者。

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

他必須從根本上接受自己已經不是人類的事實，才能徹底擺脫這種感知偏差，成為不受幻痛影響的機魂！

“你是誰？”

“我是余宵。”

“余宵是人嗎”

“是！”

“那你為什么還活著”

一塊碎片在矛盾中化作了點點星光消失不見。

同樣的質問正同時在所有碎片之間上演。

但只有其中一塊，給出了不同的答案。

這位與眾不同的余宵正沉浸在一段臆想的記憶之中——他再次回到了地球上，但卻是以一具鋼鐵之軀的模樣回歸。

世界立馬炸開了鍋，所有人都爭相討論著這件不得了的事！

人們采訪他，跟蹤他，試探他！

因為他是個機甲，是個有著人類思維的鐵人！

但唯獨沒有人把余宵當人。

所有人都對他敬而遠之，頑皮的孩子們甚至會扔石子來砸他！

就這樣，余宵一個人走了很久，很遠，終于抵達了他熟悉的那座城市，找到了熟悉的房門。

可余宵的手指還是停在了防盜門前，終究沒有敲下。

臨下樓時，他落寞地朝門上貼著的“福”字看了好幾眼，才恍惚地下了樓。

但就在余宵走到單元門口時，卻正好撞見了他想見卻又不敢見的人。

下一秒，滿頭白發的母親扔掉了手中的一切，直直抱住了余宵冰冷的身軀，而一旁的父親也悄悄摘下眼睛，用手抹去眼角渾濁的淚水。

“兒子，歡迎回家！”

余宵猛然從記憶中驚醒！

他同樣聽到了質問。

“余宵是人嗎？”

“可以是，可以不是。”

“那你是什么？”

“我可以是機魂，是刑天，是任何存在的東西。”

“這些都不是你。”

“不，你錯了。”余宵堅定地反駁了對方，“無論我變成了什么，我永遠都是余宵。”

質問的聲音消失了，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全部融為了一體，化成了一團漂浮的人形白霧。

緊接著，余宵被一片耀眼的白光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