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左右。

華東師范大學，大學生活動中心。

鄒紳一人坐在角落，沉默不語。

“對不起，紳紳，我選擇李貞凡。”

猶記得上周，導師抹淚忍痛將他淘汰。

他的眼角中也有淚啊。

只是強忍著掛在眼角，沒讓他落下來罷了。

小時候就因為聲音，被別人嘲弄，這要是再放聲哭出來，又該被嘲笑了。

鄒紳自嘲地笑了笑。

他在逞強，但淚在投降，人都在假裝。

“嗡——”

手機一陣震動。

他拿出手機，看到了自己的好哥們兒——江黎的信息。

黎子：【老鄒，胖子已經去找你了，我這邊抽不開身，還在忙，只能手機上安慰你一下】

【雖然淘汰，但你還有一次謝幕的演唱】

【把握機會，不留遺憾】

【得之坦然，失之淡然，順其自然，爭其必然】

【知道你喜歡唱歌，為了讓你不留遺憾，我專門去找娛樂公司給你定制了一首歌，絕對適合你】

鄒紳心中有暖流涌過。

以前一直都是開朗的胖子來安慰自卑孤僻的他和江黎。

現在這黎子一個暑假沒見，學會來安慰他了。

雖然沒見面，總感覺黎子這變化，還挺大的。

而且話還說的……

說的挺有哲理。

感動之余，他又向下翻看。

是音樂的簡譜。

“海浪無聲將大魚細細淹沒……”

鄒紳默默讀著，時不時哼唱出聲，眼睛中像有火光閃爍，突然亮了一下。

但也只是亮了一下。

緊接著就熄滅了。

這首歌寫的很好，黎子找人寫歌，估計也花了大價錢。

但他害怕，

害怕時間不夠，來不及多練習幾次。

害怕自己的音色，唱不好這首歌。

害怕自己的臺風，演繹不出來這首歌。

畢竟他被淘汰的那場，就是因為緊張，導致導師說他臺風太長，沒有冠軍相。

沒過多久，手機那頭的江黎，又發過來一個音頻。

【別對自己氣餒，這首歌的唱法，就是為你定制的】

他嘗試般地打開音頻，開頭空靈柔和的聲音如海浪一樣，不斷撞擊他的心房。

結尾魚尾巴的吟唱，聲音的轉與折，讓他燃起了一種想挑戰的憧憬。

他心動了。

他要嘗試一下！

“劉姐，我現在能改一下我要演唱的曲目嗎？”

“這……”被稱為劉姐的女人遲疑了一下。

“主要是臨時更換曲目，音樂的伴奏不好搞。”

“畢竟伴奏的人都要現場演奏，沒有熟悉過曲譜，現場效果不好。”

“或者你有懂你這首音樂和曲譜的朋友，可以幫你伴奏？”

鄒紳上大學性子和江黎類似，都比較孤僻，認識的朋友也少，哪有懂《大魚》的譜子并且還跟他要好的朋友啊。

難道要清唱？

這時電話響起，鄒紳賠笑著說了聲抱歉，忙出去接電話。

“老鄒，在哪呢？”

……

沒過幾分鐘，鄒紳就在外面見到了王旭旭。

王旭旭的旁邊還站著一個穿藍色T恤的女孩。

“黎子讓我過來找你。”

“他擔心音樂曲譜沒人熟悉，就找了個學鋼琴的朋友，來幫忙現場伴奏。”

眼眶中好像有水霧迷了眼。

氤氳。

“謝了。”

……

回到后臺，鄒紳把情況說明。

劉姐點點頭，重新調度了一下。

已經是淘汰的選手了，所以劉姐對鄒紳也多了一點包容和同情。

晚上八點四十五分，節目開始錄制。

十點零五分，節目即將結束時，主持人話鋒一轉：

“節目的最后，由上一場比賽淘汰的鄒紳，為我們帶來他的歌曲——《大魚》。”

大魚？

不僅是觀眾疑惑，導師席上的四個導師也面面相覷。

什么歌，沒聽說過……

李英子看向舞臺中央，想尋找那個被她上周淘汰的學員。

燈光太暗，她看不清。

燈光聚集中央，照在瘦削的小伙身上。

鋼琴的前奏中，

醞釀的是有聲的畫面。

像有浪花輕撫。

于心房輕觸。

氤氳的是無聲的悲傷。

傷？

確實如此啊。

鄒紳緩緩將話筒遞到嘴邊。

“海浪無聲將大魚輕輕淹沒……”

“漫過天空盡頭的角落……”

輕，輕靈。

清，清澈。

傾，傾醉。

歌聲的三個特點，在這首歌的開頭已經被無限放大。

一首歌遇上了它的命中之人。

便是伯牙子期，高山流水。

李英子有些不敢相信。

這和上星期被淘汰的那個人，簡直判若兩人。

“怕你飛遠去……怕你離我而去……”

“更怕你……永遠停留在這里……”

一句高音，直接將全場的氣氛拉到高潮。

他想她了。

觀眾席角落，一個男生從包里掏出一張照片。

照片里，男孩的手里拿著錄取證書，女生把一只手放在他的頭上。

兩個人，面對著鏡頭，都在笑。

小時候父母遭遇了不測，是體弱多病姐姐辛辛苦苦把他拉扯長大。

“我的愿望很小，希望我弟弟能永遠留在我身邊，我的愿望也很大，我希望他能離開村子，走到外面看看，不要一直停留在這里。”

在父母的墳前，他聽到了姐姐這樣的輕語。

怕你飛遠去……怕你離我而去……

更怕你永遠停留在這里……

聽到這句歌詞，他現在才能感受到，姐姐的心聲。

高考錄取結果出來那天，巨額的學費，讓他萌生了輟學打工的想法。

他也想留在姐姐身邊。

但被姐姐發現，上來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光。

那天，姐姐沒有和他說話，只是一個人在家里，偷偷抹淚。

后來啊，他聽姐姐的話，上大學，勤工儉學。

讀書，畢業，創業……

聯系，仿佛在那時候漸漸少了。

甚至忙到幾年都沒有再和姐姐打過電話。

待到有所成就，再回到村子里時。

一切都沒有變。

只是父母的墳邊又多了一座新墳。

墓碑上，姐姐的黑白照片懸掛。

瑩瑩墳墓前，長蒿隨風而動，遮住她的臉頰。

但他看見了。

她在笑。

在對他笑啊。

不思量，盡難忘，無處話凄涼。

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每個人，對歌聲的理解不盡相同。

“怕你飛遠去……我父母就是在小城市里打拼，這歌詞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它唱出了父母對子女的心聲……”

“和我對象異地戀，我想她了。”

“……”

“這首歌的原唱是誰，我想聽聽原唱。”

“我剛在網上搜了一下《大魚》，結果搜到了《大魚海棠》，看微博說，這是電影的印象曲。”

“原唱是叫江黎，唱的也不差，各有千秋。”

“水墨風的電影，看起來很有韻味啊，歌都這么好聽了，電影應該也不差。”

“我打算預購兩張票，帶我對象一起看。”

“……”

歌曲進入尾聲。

結尾部分四個“啊”的吟唱。

悠揚，曠遠。

空靈，澄澈。

將氣氛再次拉到高潮。

隨即，一曲終了。

雷鳴般的掌聲于這時爆發。

鄒紳于臺上鞠躬，沒有在意導師驚愕和后悔的目光，緩緩離場。

失之淡然，

雖然失去了在舞臺上繼續演唱的機會，讓我必須淡然面對。

爭其必然，

那就讓我用最后一次演唱爭一次成功，完美謝幕。

另一邊，看著直播的江黎，松了一口氣，露出了釋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