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這。

漣熠不由得感嘆道：

“論繁華熱鬧，還是人間好啊。”

這才僅是剛剛建立的街，這才僅是人間的一角。

前方的翻云閣類似木質塔樓，一共五層。

每一層樓都有云逍遙選出的寶貝“壓樓”，鎮氣運。

第一層，是一塊從第一聲春雷墜落人間擊在礦石脈上，凝結孕育出的雷鐵，拇指大小，三斤三兩重。第二層，是一件使用了各種靈蠶吐出的靈絲，由多位山上織娘編織而成的薄衫法器。第三層，是虛境符師精心制作的六張清風符箓。第四層，是一顆靈氣飽滿的黃色桃核，埋入土中，一年時間就能長成百年高齡的桃樹，每天清晨，就可以散發靈氣，桃花開的時節更甚，小門小派見著了必定會不惜一切代價購買。

第五層，是漣熠都有些心動的一種精魅。

翻云樓，表面上是賣書的地方。

小說游記，圣人道理，武法拳譜，修行功法······只要是書都賣。

不過這五層，進門和上每一層都是有條件的。

靠自己登上五樓者便可入云逍遙的勢力。

這段時間靠自己走上去的一共八人，除去那些早有歸屬之輩，翻云閣成功收了三位，一位年老的道士，一位精壯大漢，還有一位十四歲的女孩。

正對應了修行者的世界，人不能貌相之語。

在外面看了一陣后，漣熠本想獨自進去，忽有感應，回頭。

見著了個袒胸露腹、手持羽扇的豪邁文士，有數位美婢環繞，鶯聲燕語，更后面，一女子和一女孩有些緊張的跟著。

漣熠暗惱自己屬實是逛得有點久，這段時間，夜食堂里混色靈蠶已經和這條小蛇見面，商量好了。

只是不知道作了怎樣的交易。

看樣子是跟翻云閣里那位云逍遙相關。

豪邁文士打扮的妖將，來到翻云閣大門前，便有一位精壯男子出來相迎，他領著妖將以及紫艷、混色靈蠶兩妖直奔五樓。

漣熠跟著它們一起走了上去。

五樓，擺放著書桌，屏風，書架上一卷卷的書籍被精致的絲綢套好，一圓形三足香爐正飄出渺渺香氣，有少量氤氳霧氣在房梁上盤旋。

就像一私人書屋。

或者說這就是云逍遙的書屋。

此時云逍遙就坐在書桌前，一手撐在地上，一手拿著一根桿為青色翡翠打磨的筆正提起，卻久久沒有下筆。

他左邊是一卷卷擺放整齊的書籍，正對著有一位巴掌大的女子在跪坐在書角，充當一個擺件。

這女子屬于那些因世間著名文章、膾炙人口的詩詞曲賦，孕育而生的“文靈”。

也是第五層的壓樓之物。

跟腳不凡，身負文氣之人身邊，可以一路到第四境，在精魅里稱為靈王境。

有她坐鎮的地方，好處極多。

在云逍遙右邊，被暈開的墨靛里，一只品相極高的吃墨魚游弋。

此物被世族仙家飼養在筆洗之中，吃墨為生。

傳聞百年后背脊生出一條金絲脊線，五百年后有望成為墨龍，成為讀書人夢寐以求的“墨寶”，幾乎所有頂級門第都會豢養此物，但是吃墨魚對墨汁的要求極高，否則寧肯餓死自己也不愿遷就。

文士打扮的妖將看到那支筆，趕緊低著頭。

這筆頭的毛，正是從夜食堂另外的那位妖將身上拔的！

相比夜食堂蛇妖的緊張。

混色靈蠶在緊張之余，還忍不住偷偷好奇地看向吃墨魚。

這東西她在寧矩的書里看到過哎，寧矩當時還說要是有這東西，定能壓過那學堂里擁有吃墨猴和蜉蝣書蟲的同窗。

“柳林，你又帶了新妖精來了啊。”

“前幾次都不怎么樣，這一次這兩個至少看著挺順眼的。”

少年最終沒有下筆，吹了一下筆尖的毛，將它放回了筆架，看向站立不安的三妖，緩緩開口。

身邊那文靈起身，將書一點點卷起來，開始整理桌面。

紫艷聽到少年的話，渾身一顫。

也是這一下，少年便不再關注她，轉而看向混色靈蠶化形的小女孩，這小家伙竟然還在偷看他的吃墨魚。

要是能將這吃墨魚拐回去，送給寧矩就好了。

小妖的心聲一字不落的落到少年的耳邊。

他笑容玩味的說道：“這個連幻化都困難的小家伙，是怎么敢來這里的？”

此話一出，三妖的臉色大變。

蛇妖柳林俯身趕緊說道：

“公子抱歉，是這小妖并不是夜食堂核心妖獸，是墨桑鎮一戶人家的家養蠶，前些日子才入化靈境，什么都不懂。”

“最近有求于我，非要湊上來。”

“我想著愿意來的夜食堂里的妖獸公子也瞧了一遍，沒有看得上眼的，她又自告奮勇，我便帶著她來了。”

“其實我主要想將這個小妖介紹給公子。”

說完，柳林指了指紫艷。

紫艷低著頭，惴惴不安，她也是有混色靈蠶在，才壯著膽子答應一試跟了過來。

混色靈蠶則瞪大了眼睛。

完了完了，云公子看不上我，那老夫人的病怎么辦？

心聲再次落入云逍遙的耳中，他對著混色靈蠶問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小蠶。”

“嗯？”

“別人都這么叫我的。”

“這名字不好聽，我想想三彩靈蠶啊，我之前見過許多的一色和二色玄蝶，三色倒是少見，印象深刻。那我之后叫你逐芳吧，望你日后化蝶，能避膻穢，追芳蘭，不會變成那叢嘬蠅蚋，繼續做那舞花飛蝶。”

原本已經不抱有希望，甚至暗惱自己草率的柳林驚訝的抬起頭。

“公子是想選她？”

“有何不可？”

云逍遙沒有盯著三妖，而是再次拿起筆，在文靈匆匆鋪好的白紙上，寫下了逐芳二字。

滿意地點了點頭。

“真不知道你是突然開竅了，還是誤打誤撞。”

“我作為墨桑鎮土生土長的人，自然對蠶有很深的感情。所以一開始我就想找靈蠶妖，看著順眼。”

“之前你找來的那些靈蠶妖，要么血脈差沒什么潛力，要么長得丑，怎么可能入的了我的眼？”

“這兩個還不錯。”

“一只三色靈蠶，身負九色玄蝶血脈，靈性挺高。一只紫云靈蠶，血脈相比三色靈蠶差一點，但有一些機緣下，也有可能步入妖王境。”

云逍遙在說之時，一口氣寫了好幾首有關蠶的詩。

等收筆后，他仔細端詳，再次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目前建立的翻云閣不大，在墨桑鎮都不是什么大勢力，只是有他才被人津津樂道。

這樣一個小樓放在整個周王朝就更是滄海一粟。

安身之地，可小。安心之地，需大。

不能因為當前的條件，而降低了自己的要求。

“我也不是說直接收下這只小妖。”

“先讓她來我這里做事，七日之后再做決定。”

這一句話，便決定了混色靈蠶，現在名字為逐芳之妖的價值。

柳林心里有了打算。

給紫艷使了一個眼神，兩只妖把逐芳留在了這里，退了出去。

在出去的前一刻，紫艷看向屋里的姑娘，眼神很是復雜。

逐芳抿著嘴。

她既有些開心又有些擔憂，之前來的時候，柳老大已經把其中厲害關系都說明了的，此次云逍遙要選妖，是將其留在身邊“觀道”。

觀道一詞，也能稱為格物致知的一類，云逍遙的先生在他回來前說過，他的內心對妖精過于感興趣了，以至于會極大影響之后的大道。

于是指出這樣一個辦法。

“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么的。”

“按照規定，你只要每天白天在我身邊呆在就好。”

云逍遙輕聲說道，這時一襲紅衣上了樓。

她看見少年將他最喜歡的硯臺連帶著里面的吃墨魚，遞給了一個連幻化都有些勉強的女孩。

這硯臺和吃墨魚她曾經想要幫著收拾一下，就觸怒了公子。

女孩蒙蒙地接過硯臺后，就呆呆地看著吃墨魚，小小的一只，真的很可愛。

怪不得寧矩很喜歡啊。

逐芳感受到身后人的注視，回頭看，是一位很漂亮的女子。

“她叫孫筍，你直接叫她孫姐姐就是了。”

云逍遙站起身，而孫筍也收起了其它的心思，只當公子將小妖跟常伴身側的精魅等同，所以才會這般。

她施了一個萬福，說道：

“公子，這些天仙來街秩序已經好了不少。”

“無論是修行者、世家子弟、妖怪精魅、平民百姓，都已經不會輕易逾越您定下的規矩。”

云逍遙聽完，走到窗戶邊，輕輕一推。

一副欣欣向榮的街景便出現在眼簾。

天底下的買賣，除了分大小、貴賤，也分臟錢買賣和干凈營生。

在一些殺頭的買賣掙著了大錢，是本事，在干干凈凈的小買賣里邊，掙到了細水流長的銀子，也是能耐。何況許多小買賣，做到了極致，那就有機會成為一條真正的錢路，成為能夠夯實豪閥底蘊的百年營生。

云逍遙想要在之后的大周朝里大展拳腳，放在明面上的必須得干凈。

他饒有興味的看了一會兒，然后對著身后的女子說道：

“我從小就喜歡稀奇古怪的東西。”

“一直以來想的都是等我混到上層，有一個仙家洞府，奇花異草，高山流水，亭臺樓閣，茂林修竹，每天都會有云海像江河一樣的山霧涌過山畔······”

“然后里面的大樓小樓，放著很多靈器法寶，還要收集天下各國各處的特產，蜀國錦繡衣和月隱鏡，淮北國斗雞杯這樣的。”

“還要有活潑可愛的精靈古怪，幫人梳妝打扮的精魅，會站在盆栽枝丫上拱手作揖、開門迎客的小家伙，都養上一些。”

說到這，少年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逐芳和孫筍也跟著笑了。

這一刻，逐芳內心安定了下來。

這樣子的云公子，很不錯啊。

小妖的心聲在此落入少年的耳中，少年笑的更加燦爛。

只不過眼里倒影出來的身影里，原本是透明的人形霧氣下的三色靈蠶，現在看著霧氣凝實了不少，反而越來越像真正小姑娘了。

他便將眼睛移開，說道：

“當然作為周林學府里的人，儒家的子弟，我也有跟百姓相關的抱負。”

“比如在墨桑鎮，我要把山路造得更寬，跟王朝里小巷一樣的青石板，下雨天都不怕泥濘沾鞋；比如去廟里許愿、道觀祈福、書院讀書、醫館求醫，我會讓所有人，都能在吃飽飯的情況下，感受到大周朝的文化鼎盛；比如現在的仙來街，約束修行者，讓老百姓不用懼怕修行者。”

“不管天下怎么樣，人間怎么個活法，別處王朝是如何，我希望我這里，人人相親相愛，每天的日子都過得舒心些。”

少年豪情壯志，說到盡興時，還將手伸出窗外，指指點點。

逐芳聽的眼里放出精彩的光，而孫筍則一直保持著微笑。

······

當天晚上。

柳林就化為一個郎中敲響了寧家的門，混色靈蠶化為的小女孩跟在身邊。

給云公子觀道，那是白天要做的事，晚上她就可以回家了。

離開翻云閣后，來接她的紫艷略帶酸意的說道，要不是云逍遙是正人君子，正統儒家門人，這才有逐芳的福氣。

老夫人病的很嚴重。

柳林在看完她的病情，直接對混色靈蠶說道。

他救是能救，但是要花費非常大的力氣，而且需要花費的時間很長，至少一個月。

而且這種治療也僅僅是治好她現在的病，并不能根除她身體里的隱患。

言外之意也有要不你換個要求。

混色靈蠶直接說道，不管怎樣先幫助老夫人渡過這一道難關，之后的事她會再想辦法。

柳林驚訝這只小蠶，這才在那位公子身邊待了不到一天，就感覺有些氣度了。

得知母親能得救的寧矩，直接紅了眼睛。

他原本以為母親已經回天乏術，內心甚至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沒想到事情還有轉機。

“你不用謝我。”

“要謝就謝你祖輩的蔭庇，報在了你和你母親身上。”

說完這句話，柳林便離開了。

先前也說過，之后每隔幾天他就會來。

寧矩聽完前輩的最后一句話。

才開始有些迷惑，后面發覺柳林離開時跟著他來的小姑娘并不見蹤影，他趕緊追出去，想問問老前輩，卻發現剛剛出門了老前輩也不見蹤影。

回想小姑娘的模樣，他內心冒出一股荒謬的想法。

就這樣過去了六天。

寧矩母親的面色明顯的好轉，現在都能自己勉勉強強地下床沿著屋子走動。

這些日子寧矩也依舊沒有去學堂，除了照顧母親外，他最常干的一件事便是在書桌前讀書和看向窗外那墨桑樹最頂端的混色靈蠶的身影。

在最后一天的晚上，混色靈蠶回到家。

在普通人看來就像樹上那條靈蠶突然有了活力，開始不再待在樹端，而是往嫩葉所在之處移動的時候。

寧矩將她從樹上摘了下來。

在人手中的逐芳以為是寧矩因為母親病情有所好轉，所以晚上可以安心讀書，便想要像以往那樣將她放在身邊，在眼昏手酸之余，逗逗她，解解乏。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了。

他將她放到桌上，盯著她。

盯到她發慌，然后才開口道：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靈蠶。”

“這些天，我一直在觀察你，白天你一動不動，直到晚上才會突然一下活躍起來。”

“白天墨桑樹上并不是你本體吧。”

“應該說，你是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