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問心
- 大明支配者
- 羿白
- 2198字
- 2022-07-13 16:21:36
七點半。
京城外城,廣寧門內。此地佛寺林立,僧徒眾多,得益于京城之中的達官顯貴們,各家寺院常年香火旺盛。
在這寺廟興盛之地,有一個不起眼的柳巷胡同。
狹窄的胡同邊上,立著兩棵粗大的古柳,相傳是永樂年間遷都北京之時栽的,枝條變得有些稀疏,頗顯老態了。小巷深處,露出一角飛翹的灰色屋檐,門上一塊小小的匾額:文殊庵。
這個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小庵,對于魏忠賢而言,有著特別的意義。
萬歷年間,魏忠賢因欠下高額賭債,被人追殺,不得已逃出家鄉。適逢湖廣大饑,魏忠賢因而被北上逃荒的災民們裹挾著一起來到京郊。結果朝中大臣為了不讓皇帝知曉災荒之事,竟派兵鎮壓災民,大亂之下,魏忠賢擇路而逃。
不知該說他幸運,還是該說他不幸,他竟然活下來了,并且成功逃到了京城外。
這中間的曲折,自不必講。
總之,是求生的本能驅使著他向前走著,而到京城之后,他已近乎油盡燈枯,饑寒交迫下昏倒在地,被人救下。
救他的,正是這庵里的和尚。
屢遭重變,對魏忠賢打擊很大,他認為世道已如此艱險,人生已沒了出路,萬念俱灰下本想就此剃度出家。
可逃荒所見之景,卻讓他久久不能忘懷,每日如墜地獄。
魏忠賢苦思冥想,最終明白,神佛無淚,因神佛無情。
佛前誦經,不過是逃避之舉。
于是,他毅然自宮,改名李進忠,進入了宮中。
所以,這里于他而言,就如浴火重生之地。
自然有著特殊的意義。
魏忠賢走出轎子,望著眼前‘文殊庵’三字,微瞇的眼睛逐漸睜開,眼中的陰沉也收斂起來。
看上去就只像是一個普通的,白了頭的老人。
然而,他是魏忠賢。
此等人物的到來,誰敢怠慢?
現任主持覺光得知魏忠賢到來,親自迎出大門,合掌道:“不知檀越光降,有失遠迎,望乞恕罪!”
“客氣了,咱家今日來此,也是有所求。”魏忠賢淡淡笑道。
“何求?”
“問心。”
覺光聞言,露出自信的微笑:“檀越常年捐贈香火,乃是本庵有緣人,有緣人有惑,貧僧自當解答。”
“你不行。”
魏忠賢搖了搖頭,徑直跨過了他,徑直走向了里面一間禪堂。
覺光追上去:“檀越。”
魏忠賢轉頭,一副鷹視狼顧之相。
覺光心下一驚,趕緊止住腳步,心中默念阿彌陀佛,再不敢往前。
魏忠賢不再理他,走到門口,伸手推開屋門。
‘吱呀’
隨著屋門打開,一股濃厚的塵埃之味撲面而來。
魏忠賢恍若未聞,徑直走進門內,順手關上屋門。
此時還是白天,可屋內卻昏暗一片,在魏忠賢的視線里,一個老和尚正盤腿坐在神龕之下,神龕之上,擺著一張牌位,名稱看不真切。
老和尚背對著他,耷拉著肩,似是睡著一般。
魏忠賢不知從哪里找來三根線香,用火折子點燃后插在了神龕的沙灰里。
香煙燃燒,頃刻間煙霧繚繞。
魏忠賢看向老和尚,輕笑道:“你在此地,倒是樂得清閑。”
老和尚語氣平淡:“佛門之地,本就悠閑。”
“青燈古佛,寡言淡茶,有何樂趣?”
“你有趣時便有趣,你無趣時便無趣,老衲在此枯坐亦有趣。”
“這可不是我要的生活。”
“未嘗不可。”
“呵。”魏忠賢嗤笑一聲。“你不懂。”
老和尚沒有反駁,而是說道:“老衲的確不懂權謀,卻懂你心懷恐懼。”
魏忠賢默然。
老和尚又說道:“怕沒什么,心存畏懼才能活的更久。也才能知道,何事可為,而何事不可為。”
魏忠賢冷哼一聲,冷聲道:“人是應該時時刻刻都懷著敬畏之心,但比這更重要的,是要讓別人對我更加敬畏!”
老和尚嘆道:“愛人即是自愛,殺人即是自殺,你何必爭勝斗狠、嗜殺不休?”
魏忠賢冷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教我如何收手?”
“你若有心收手,何地何時不可?你眼下富貴,已屬不可多得,應戒之在貪,適可而止,貪多勿得,反累己身。所謂廣廈千間,身臥不過五尺;萬里長江,口飲不過一瓢。百尺竿頭,你已到頭,再進一步,豈非跌落塵埃?”
“依你所言,豈不是要我束手待斃,任人宰割?”
“塵歸塵,土歸土,哪里來哪里去,何需顧忌許多?”
“我若放下,十幾年前就已經放下!何須等到現在?若此時放下,誰來補償我這些年來吃過的苦,受過的難?”
老和尚語氣淡然:“苦難是福。”
魏忠賢黑著臉:“那何時是盡頭?”
“佛曰:苦海無涯。”
“屁話!”
魏忠賢赫然而怒。
“倘若人生來便為了吃苦,那滿朝公卿,王公貴族,又是為何而生?難道他們不是人?這種冠冕堂皇,用來愚民的話,就無需再講了。歌頌苦難之人,非蠢既壞!”
老和尚悶聲道:“這世間本就沒有合理,也自然沒有真正的公平。”
“有!”魏忠賢咧開嘴,猙獰的笑道:“有個地方有,凡是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都有。”
老和尚搖頭:“一人之公平,如何算公平?”
魏忠賢嗤笑道:“公平不就是相對的?”
老和尚默然。
魏忠賢表情猙獰,顫聲道:“我所做的,哪件不是為了大明江山?哪件不是為了黎民百姓?我做的好事,不比那些所謂的清流,大臣多?可還是被人看不起,為何?就因為我比他們少了一樣東西!那些狗屁東林黨道貌岸然,卻被世人歌功頌德,為何?因為他們出生便是世家,而我只能混跡江湖,莫說讀書,便是活著都要費盡心力!自閹入宮,是我唯一的選擇!可無論我做了多少,世人都只記得我是個閹人!
既如此,我又何需講什么底線?想那巍巍大唐,便是女人都能做得皇帝,咱家又如何不可化龍!”
禪房外,小樹旁,小沙彌對覺光道:“那位檀越為什么要自言自語呢?”
覺光不語,只是雙手合十,裝聾作啞。
“你既已做下決定,何須再來問我?”
“自是為了消除心中最后一絲恐懼。”
老和尚轉頭,一副鷹視狼顧之相,正是魏忠賢的樣子。
魏忠賢深吸一口氣,將面色恢復平穩,打開了房門。
一縷陽光射進,正好照見神龕。
然而,香未燃,人未在,哪里有什么老和尚?
只有一個牌位,其上上書六字。
魏家長子魏遠